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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 大论之死

    雪花飘飘洒洒,骤降的温度让人猝不及防。

    逻些城,红山宫的大殿。

    赞普席之下,大论噶尔东赞的面色很红,比赭石都红。

    大抵还是病了,高原严峻的气候对老弱病残并不友好,而噶尔东赞的年纪,在人均寿命相对低很多的高原,已经算是长者了。

    高原的医师们会诊下来,即便钦陵按刀威胁,依旧只能摇头。

    这世间无药可救的病,除了穷,大约还有老。

    “大论保重身体。”

    赞普芒松芒赞怔怔地看着噶尔东赞。

    即便年幼,即便论、尚体系对立,芒松芒赞还是知道,吐蕃现在离不开噶尔氏。

    噶尔东赞喘了两声,笑容显露出来:“无妨的。赞普,野马衣林处,百余户庸为风雪所困,近万牛马在山谷里无法出来,老臣欲带一个东岱去解救他们出来,并为他们传达赞普对子民的关爱。”

    芒松芒赞想了许久,小眼睛里现出一丝忧虑:“大论,外头起风雪,太危险,令一东本前去即可。”

    噶尔东赞温和地笑笑:“多谢赞普厚爱。只是,老臣这身子已经没有多少盼头了,还是趁着能动,再为吐蕃出点力吧。”

    很庆幸,赞普不是他祖父那种无情的性子。

    “赞悉若虽然年纪也不大,看事却较臣更通透,赞普日后不妨多倚重他。”

    “钦陵为玛本甚至是大元帅都没有问题,但性子暴了一点,不宜主政。”

    “若是日后噶尔氏违了赞普之意,请赞普念在老臣辛苦多年的份上,不绝苗裔。”

    噶尔东赞带一个小东岱的人,顶风冒雪向野马衣林前进,赫然有一种悲壮的姿态。

    在此之前,噶尔东赞的权力、事务,已经尽数移交到御前大臣噶尔赞悉若多布手中。

    雪很大,纳木湖上都起了冻,不论是人是兽,上去都得滑好久才能勉强站稳。

    离逻些城近五百里之遥的纳木湖,又叫纳木错,在吐蕃语中是“天湖”的意思,海拔米,为吐蕃第一大咸水湖,湖中产细鳞鱼与无鳞鱼。

    当然了,出于信仰,吐蕃人是不会食用鱼类的。

    纳木湖也是苯教的第一圣湖,在大唐与吐蕃、吐谷浑这一块土地上,它的面积仅逊于青海、罗布泊,是典型的内流湖泊。

    西南风刮得冷飕飕的,偶尔有惊鸿一现的岩羊、棕熊、野驴、盘羊、毛沙鸡。

    毛沙鸡全名毛腿沙鸡,体重一般在七两到九两,小群觅食,不怕人。

    有趣的是毛沙鸡常以旱獭与鼠兔废弃的洞为巢穴,此现象被称“鸟鼠同穴”,与直观的字面意思略有出入。

    在纳木湖区域生存的惟一鹤类是黑颈鹤,它们无惧寒冬,即便是深冬也不迁徙。

    野马衣林便在纳木湖的一侧,庸贪图当地的水草丰美,被突如其来的冰雪困在一个山谷里,一两天绝对能撑过去,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

    本来救助这种事,轻易轮不到大论出马,可自知时日无多的噶尔东赞却挺身而出,目的是为吐蕃赞普、为噶尔氏留下一个好名声。

    花了三天时间赶到野马衣林,噶尔东赞也没废话,直接让奴从们开凿冰冻的落石。() ()

    被困山谷,是因为山上的石头滚落谷口,再加上冰雪凝结,自然把路堵死了。

    不是里头的庸不自救,但他们工具不足,人手也有限,所起的作用无非是杯水车薪。

    噶尔东赞戴着细羊羔皮制作的尉,搬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面上现出吃力的模样。

    不是装模作样,等待画匠将这一幕描下,再将石头夸大到能砸死棕熊的地步,而是老噶尔的身体真不行了。

    哎,当年尿尿冲街去,而今尿尿滴湿履哟!

    旁边的东本是最为难的。

    是努力保护大论的人身安全,还是紧跟大论的脚步,也去搬石头?

    搬石头的话,石头是应该比大论的大,还是应该比大论的小?

    搬大的,怕被骂盖过大论的风头;

    搬小的,怕被误解在影射大论!

    该怎么做才合适,哪个好心人教一教啊!

    挺急的!

    众志成城,石块虽巨,总有撬开的时候。

    “大论,通道打开了!”

    东本叫道。

    真怕了这个大论,身体明明很差,来野马衣林已经很勉强了,还要不自量力的搬石头。

    要是大论因此而……

    东本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成群结队的牛羊从谷口涌出,最后是一些狼狈的庸出来,公推了一名老年庸出来,被押到噶尔东赞面前,躬身抚胸。

    “感谢伟大的赞普使者,顶风冒雪来野马衣林解救可怜的庸。”

    噶尔东赞伸手扶了庸一把:“身为大论,解救吐蕃子民义不容辞……为什么?”

    一把解手刀扎入噶尔东赞的心口,渗出黏稠的血液几乎成块,将狐裘染得紫黑。

    桂们一拥而上,将这名年老的庸手臂斩断,皮条迅速将人捆成待宰的猪。

    噶尔东赞的问题,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庸,吐出几颗被打落的牙齿,放肆地大笑:“大论是记不得,被你从白兰羌掳来的牧民吗?”

    噶尔东赞惨笑,竟无言以对。

    攻打白兰羌,是噶尔东赞在一生中,唯一作为主帅出场的时刻。

    按惯例,掳敌人口增强己身,噶尔东赞也不会例外。

    哪晓得,这竟成了报应!

    庸咆哮道:“看着我这张脸!我才三十五岁!”

    白兰羌的生存条件也艰苦,却比在吐蕃当庸强!

    千户从纳木湖畔抓了一抄大盐过来,一把糊在庸的断臂处,再让人包扎起来。

    盐与创口的密切接触,痛得庸满地打滚,惨嚎声却被风雪刮得无影无踪。

    盐可以止血,同时也是酷刑之一。

    吐蕃的酷刑之一,就是将盐块与划开的掌心包扎到一起,受刑者日夜哀嚎,只是求死。

    解手刀并不锋利,噶尔东赞身上的狐裘也化解了部分力度,但终究是扎入了身体。

    再年轻个几岁,这一点伤对噶尔东赞来说,养上两天就好了。

    但是,岁月不饶人啊!

    在回程途中,噶尔东赞终究没挺得过去,永别了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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