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酒后吐真言

    刘启很贴心,不但袁昊有酒肉,就连孩子们也被分了酒肉。

    普通农家孩子,这个月份根本吃不到肉。见到有酒肉,连俯卧撑都不做了,拿起分给自己的肉一哄而散。

    明天要加作业,多多的加作业!

    暗自打定主意,袁昊只能恨恨的坐下来,拎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

    话说他也很久没有吃到肉了,现在看到鲜嫩的羊肉还怎么忍得住。

    刘启和郅都对藤子编制成的椅子很好奇,不过坐上去之后立刻就不肯起来了

    这样坐着,远比跪坐舒服多了。而且面前这木桌,高度也正合适,只要伸胳膊就能夹起菜肴。

    围着一个桌子吃饭,人和人之间无论是物理距离还是心理距离,无形间拉近了好多。

    袁昊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刚刚坐定,立刻有仆役斟满酒水。

    琥珀色的酒浆倒进酒盏里,酒香立刻弥漫开来。袁昊不禁吸了吸鼻子,可以肯定这酒在长安城里价值不菲。

    看起来,这位刘大还是大款。

    “前几日,小公子来府上叨扰,蒙先生不弃教授算学学问。某家无以为报,谨以此酒聊表谢意。

    袁先生,干!”郅都很有觉悟,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把眼前这少年郎灌醉。

    见酒肉摆上,二话不说举杯敬酒。

    袁昊本就好酒,不然也不会因为骂老天爷被弄到大汉朝来,现在看到这等美酒哪里还能忍得住,端起酒碗豪迈的一举:“长者赐,不敢辞!

    干!”

    二人灌了一碗酒脸色立刻涌上一抹红晕,刘启只是稍稍呡了一口意思一下。

    “听彘儿说了先生高论,不知道先生对匈奴犯边怎么看。有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匈奴人犯边?”

    袁昊放下酒盏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这个简单!

    想要阻止匈奴人犯边,就需要知道匈奴人为什么犯边。

    其实说起来,匈奴人犯边也是被老天爷给逼的。”

    “被老天爷逼的?”刘启听到这句话,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每次匈奴人犯边,都会杀得边地血海滔天。犯下的罪行,更是罄竹难书。

    大汉军民,无不恨匈奴入骨。

    这家伙居然说……,是被老天爷给逼的。

    旁边的郅都更是面带寒霜,只等刘启一声令下,便拔剑斩了这个胡说八道的小子。

    “人是没办法对抗老天爷的,我们无论是谁都得看着老天爷的脸色过活。

    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怕你是草原之王。面对老天爷,也得跪着叫声耶耶!”

    袁昊的第一句话,就让刘启的脸一黑。不过想想,既然自称天子,那就是老天的儿子。

    叫老天爷一声耶耶,看一下老爹的脸色,似乎也不怎么丢人。

    郅都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敢在皇帝跟前这么说话的,满大汉也就是这混蛋了。

    袁昊却一丁点儿冒犯的觉悟都没有,自顾自的说着:“牛、马、羊!

    这是匈奴人放牧的主要牲畜!

    马的孕期是十一个月,小马驹断奶要六个月。

    牛的孕期是九个半月,小牛犊子断奶要六七个月。

    羊的孕期是五个月,小羊羔断奶要三到四个月。

    我们汉人秋天收获,匈奴人的牲畜正好在秋季膘肥体壮。

    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教给我们的谋生之道。

    我们大汉丰收之后,皇帝会祭拜天地,感谢老天爷这一年来赏赐的风调雨顺。

    匈奴人为了庆祝六畜繁衍不息,也会感谢他们的昆仑神。

    他们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匈奴王庭祭祀他们的昆仑神。

    可老天爷不会总给人好脸色,让大家好好过活。

    由于草原距离海洋的距离长,如果这一年来自东南沿海的湿气吹不到匈奴草原。

    那么这一年,草原的草情就不会好。匈奴人汇聚在王庭之后,会觉得这一年的收成不够过冬。

    怎么办?”袁昊呡了一口酒。

    刘启和郅都默不作声,他们不明白东南沿海的湿气怎么会吹到草原上去。

    但看袁昊说话的模样,似乎又不像是在吹牛。

    “这个时候作为匈奴单于只有两条路走!

    一、内部征伐,干掉一个人就少一张吃饭的嘴。

    二、来汉地抢一把,虽然也会死人,但总归能让大多数人活下来。

    如果是你们,会选择哪一种?”袁昊体内的历史老师基因熊熊燃烧,不断对眼前这俩人谆谆诱导。

    “自然是来汉地抢上一把。”尽管心里别扭,刘启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出心中所想。

    与其自己人自相残杀,当然不如去外族抢一票。

    “所以,你翻翻咱们的史书。匈奴人入侵,绝大多数,都发生在秋冬季节。

    而反观我们大汉呢?

    朝廷的钱粮税赋,不足以养兵填满漫漫上万里的边境线。长城,也不过是一条警戒线罢了,并不足以阻挡匈奴人的大规模入侵。

    所以,我们大汉能采用的模式只有兵农合一。

    当所有人忙着秋收的时候,整个北方边境处处空虚。匈奴人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结果……”

    袁昊端起酒碗,大大的喝了一口酒。

    结果能是什么,无非是边廷被杀得血海滔天。无数汉家女子被侮辱,无数汉家子被掠去草原做奴隶,此生再也踏不上故土。

    “你们说说,这不是老天爷故意的?”袁昊吐出一口酒气,无奈摇摇头。

    站在匈奴人的角度上,来汉地劫掠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只不过他们的活着,是建立在许许多多汉人死去的基础上。

    “呃……这……!”郅都虽然还不服气,可站在匈奴人的角度上的确如此。

    “那小先生以为,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匈奴人犯边呢?”刘启举起酒杯和袁昊虚碰了一杯。

    见刘启敬酒,袁昊只能放下羊排端起酒碗一口抽干:“既然知道了匈奴人为什么犯边,对症下药就是了。

    首先,我们大汉要开放互市。

    在秋天的时候,将一些粮秣与匈奴人换成牛羊。

    牛羊会冻死,可粮食却不会冻坏。

    即便草原上起了白毛风,下起漫天大雪,匈奴人也不会闹饥荒。

    肚子不饿,自然抢劫积极性就大大降低。”

    “你这是资敌!”郅都猛的站起身。

    如今的大汉严控粮食外流,尤其是控制流向匈奴人的地方。

    这小子居然要开放互市,用粮食换匈奴人的牛羊。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资敌行为!

    郅都很想立刻把这小子抓回廷尉署严加审讯,他肯定是匈奴人的奸细。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急了?”袁昊看着凶神恶煞般的苍鹰郅都,一丁点儿都不害怕。

    你老大都淡定的喝酒,你急个毛线。

    “小先生继续说!”刘启拉了一把郅都,愤怒的郅都只能坐下,不过眼神里已经充满怒火。

    如果目光能杀人,袁昊此时已经是满身窟窿。

    估计郅都的脑子里,已经在想到了廷尉署,用什么刑具让他后悔生出来。

    “其实互市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让匈奴人习惯于吃粮食。

    这也是我们和匈奴人的根本区别,他们以肉食为主,我们以吃粮食为主。

    我们汉人作战掠夺土地,更加要掠夺土地上的人口。

    因为没人种的地是不会自己长庄稼的!

    所以,我们汉人攻城掠地不会制造太多的杀戮,这是我们的文化。

    而匈奴人相反,他们掠夺土地只需要土地上长草就可以了,不需要人来耕种。

    所以他们就会肆无忌惮的杀人,把人都杀光留几个放牧的牧奴就成了。反正,地上的草会自己长出来不用人种。

    这也是他们的文化!

    如果我们让匈奴人慢慢接受粮食,慢慢的也喜欢上吃粮食。更加引导他们也耕种粮食,那么……

    他们会不会改变生存方式,由游牧变成半游牧半农耕,或者干脆就变成农耕为主?

    如果他们不游牧了,那会不会变得和我们一样?前秦百万大军都打没了,变成农耕的匈奴人会比前秦更加厉害?”

    袁昊的话让刘启和郅都陷入了沉思,改变匈奴人的生活方式,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

    “当然目前互市只能是办法之一,如果只是互市,匈奴人看到汉地的富庶,会更加有抢劫的冲动。

    第二个办法就是,移民守土。”

    “哈哈哈!小儿之言,小儿之言!”袁昊的话音刚落,郅都指着袁昊的鼻子笑得像只得了哮喘的蛤蟆。

    旁边的刘启,也是莞尔一笑。如果说刚刚袁昊说的还有些道理,这移民守土就有些想当然了。

    “笑什么?”袁昊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两个货。

    “我汉人安土重迁,想要让他们迁移去边境何其难哉!

    更何况,匈奴人经常犯边将边塞杀得血海滔天。能严刑峻法留住现有边民不逃亡,就不错了!”

    刘启无奈的给袁昊解释,在他的心里已经将袁昊划做赵括一类的人物。

    “安土重迁?那你说,边境的边民在严刑峻法之下还要内迁,他们怎么不安土重迁?

    我高祖皇帝籍贯沛县,如今高祖后裔有几人在沛县?”

    “呃……咳咳咳……!”郅都被噎得一阵咳嗦。

    把别人搬出来,他还能据理力争。可把高祖搬出来……,他哪里还敢说话。

    高祖后裔就在身边坐着呢,身边坐个皇帝跟身边趴只老虎没区别。

    别看现在笑眯眯的像只大猫,只要翻脸张嘴吃人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刘启眨巴眨巴眼睛,拿他祖宗说事,他也没办法。

    “有个叫做马斯洛的人说过,人有五大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

    安土重迁!首先要说我们汉人为什么要安土重迁。

    我们汉民族是以农耕为生的民族!

    我们夯土筑屋遮风避雨,我们种植桑麻变成身上衣,我们种植禾麻菽麦化作口中食。

    这一切离不开土地,更离不开水。

    汉人所谓的安土重迁,其实是离不开已经修缮的水利工程。

    因为我们要靠着水力工程浇灌土地,来繁衍生息获取身上衣口中食。

    这些都是保障吃饱肚子的生理需求!”

    袁昊的话说完,刘启和郅都都默不作声了。

    他说得的确有道理,汉人之所以安土重迁其实是离不开水源,离不开已经兴修的水利工程。

    “北方缺水么?

    西北有泾水、渭水,东北有易水辽水。这中间,有黄河各个支流。

    水并不缺少,能够影响安居乐业的只有匈奴人的劫掠,这就牵扯到第二层需求,安全需求!”袁昊说到这里,喝了一口酒犹豫了一下。

    可酒劲儿上涌的他,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还有和匈奴人一样可怕的朝廷赋税徭役!”

    刘启和郅都都沉默了,尤其是郅都眼神如同鹰隼一样盯着袁昊的身体,还是带钩子的那种,仿佛要把袁昊的心肝脾肺肾都勾出来。

    “哎……!朝廷虽说是崇尚黄老之学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奈何官员们要政绩啊。

    而给朝廷多缴纳钱粮,就是他们的政绩。

    再说了,各地的官员们平日里喝喝花酒,养几个貌美的小妾。

    这也都需要钱财来支撑!

    大斗进,小斗出这已经是常规操作。

    淋尖踢斛听说过没有?”

    “淋尖踢斛?”刘启看了郅都一眼,郅都也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做的是廷尉署中尉,掌管司法的官员,对于这些地方上官吏的龌龊事情并不了解。

    “这淋尖踢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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