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药

    第三日正午,艳阳高照,望月山西南坡下人迹罕至的茫茫密林中,高少怀第十七次把爬到自己手臂上想“开荤”的毒虫抓下来远远丢开,面有菜色。

    造了孽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遭这份罪,思来想去,她终于忍无可忍,扭头问身后的人:“你们说,你们在客栈等着有什么不好的吗?非要跟来干什么?”

    快老老实实回客栈等着去吧!

    感觉到高少怀朝自己看过来,骑着马紧跟在她身后的卓潇立刻“调兵遣将”,在脸上调遣出一个温暖灿烂的笑:“我不放心你啊。”

    “高姐姐,你总是让自己受伤。”他笑得极有分寸,桃花眼弯而不眯,明亮有神,上挑的眼角勾起一点,恰到好处地衬出眼底直白的关切,“你可能觉得不打紧,可我还是希望你一点伤都不要受,既然你自己不愿操心,那就我来替你操心好了。”

    经过高少怀闯玄烛塔这一遭,他也算明白了,天王老子镇在这儿都拦不住高姐姐乱来,只有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才能让她在以身涉险之前有所顾忌。

    当然,卓潇脑子还没进水,这话他牢牢关在嘴里,没往出说——毕竟他是想让高姐姐和他更亲近,不是想找她讨一顿臭揍。

    少年的声音温润干净,眼里带着一点半含半露、欲言又止的担忧,看得高少怀脊背一麻。

    他搞什么呢?眼皮抽筋儿了?

    高少怀没弄明白卓潇这突如其来的奇特神情是个什么意思,本能却告诉她这话不好接,于是她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这么应对,卓潇一计不成,暗暗叹气。

    之前听高姐姐说他有他的好处,他还以为她多少也对他有几分好感,现在看来,她这分明就是完全没开窍。

    不开窍也就算了,还净在一些个不该敏锐的地方瞎敏锐!

    只焦躁了短短一息,卓潇撸了两把马鬃,很快重整旗鼓。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能说明高姐姐所谓的“他的好处”是真觉得他好。这样稍一琢磨,他又高兴起来。

    有门!

    在他的心情起起伏伏时,高少怀已经越过他看向了后面的裴玥。

    裴玥一边用垂在身侧的手偷偷摸摸给卓潇比了个手势表示鼓励,一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核眼看高少怀,直眉愣眼地把她的问题给撅了回去:“中毒的是我大哥,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万一出了事儿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高少怀:“……”

    心是挺好的,不过就你那身手,你能照应个什么?

    裴玥马上不只她一个,阿灼伤势不轻,早上启程时借口高少怀身上也有伤,蹭到裴玥马上和裴玥共乘一骑。她可比裴玥精多了,一眼看出高少怀是想把他们都扔回去自己再来一趟,速战速决地把药采回去。

    就是这个“他们”里可能不包括她。

    但这话要是挑明了可不太好看。

    不等高少怀看过来,她抢先用一个简洁有力的回答让高少怀闭了嘴:“你又不懂药,‘寒泉云芝’那么稀罕,采坏了可怎么办?”

    高少怀额角青筋一跳,捏捏眉心,双腿轻夹马腹,掉头就走。

    他们来这里的原因还要从阿灼那张药方说起。

    作为当世唯一能解奇毒“无间火”的奇药,“逢春丹”的配置材料却并不稀奇,甚至还颇为寻常,随便在街边找间药铺往里一钻就能买个七七八八,多跑几间药铺医馆就能凑齐了。

    只除了一味药。

    “逢春丹”最重要的一味主药就是阿灼口中的“寒泉云芝”,这玩意儿十分稀罕,至少高少怀之前是听都没听说过的。据阿灼说“寒泉云芝”只生长在天然寒泉的泉眼上,采下后三日之内药效最佳,七日之后即告腐败,别说药铺买不到,就连收尽天下奇药的玄烛塔也没有,只能现摘。

    而离此最近的一处寒泉就在望月山以南、百里茫茫山林尽头那片无名谷地的最深处。

    高少怀起先是想自己去采药的,阿灼告诉她这片无名森林里的地形十分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踏入林间沼泽,被那些看似平静的泥塘吞得连尸骨都找不回来。若只有她一人,她大可以依仗着高绝的轻功强行平蹚过去,无非也就是冒些风险费些力气,但胜在省心,速度也快,一天时间足够打个来回了,突出一个干脆利索。若要求平安,她也可在树冠上跳跃前进,这样稍慢些,全程脚不沾地,也算稳妥。

    但卓潇的那句“这怎么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高少怀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些,第二日一早她看完阿灼列出的药方,莫名其妙地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去找了卓潇和裴玥,问他俩的想法。

    她想得挺好,卓潇一个锦绣堆里长大的少爷,裴玥一个打小没遭过罪的小姑娘,肯定都吃不下吃这份苦,她姑且问上一问,等他俩拒绝了,她正好单独带上阿灼走——卓潇不会武功,裴玥和阿灼那点稀松内力也支撑不住像她那样赶路,高少怀一个人只有两只手,总不能手上拎一个脖子上挂一个腰上再盘一个,能带一个人已经是顶了天了,正好她也不放心让阿灼和他俩一起留在客栈。

    然而世事常不遂人愿,听完她的来意,卓潇想也没想,一口答应:“我和你同去。”

    高少怀当场就后悔了。

    她张口欲劝:“那鬼地方别的没有蛇虫管够,你们跟去做什么?”

    找刺激吗!

    卓潇凝视着她,笑了:“高姐姐,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高少怀冷静沉稳的表情顿时崩了。

    卓潇不动声色地把心底几乎要翻天的大笑声藏了个严实。

    高姐姐肯定不是真的想要带他,但她向来言出必行,这问都问了,出尔反尔的事儿肯定干不出来。

    所以只要他自己不松口,她就肯定不会撇下他自己去的。

    高少怀不肯承认自己是后悔了,又没有那睁眼说瞎话的厚脸皮,她盯着卓潇,企图用目光告诉他识相点,赶紧反口。

    卓潇全当没看见。

    等不来卓潇的“识相”,高少怀又用目光威逼裴玥。

    裴玥见她看过来先下意识地打了个抖,然后就梗直了脖子:“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

    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最大,随后就越来越小,但还是坚定地说完了:“高姐姐你太不靠谱了,你自己去肯定又要给自己弄一身伤,我不同意。”

    “卓大哥肯定也不同意!”

    这俩小崽子摆明了是“死不悔改”,高少怀无可奈何,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明日什么时辰出发?”卓潇觉得她的反应颇为有趣,他一边用目光悄悄描摹下她这个咬牙切齿的表情珍藏在心里,打算之后再好好欣赏,一边抓紧时间表现自己,“你安心在客栈打坐调息,需要什么东西我去准备,今晚日落之前保证都准备齐全。”

    按照阿灼描述的那个位置,以马匹代步,一来一回至少也得要三天,再加上炼药的时间,这一趟没个五天八天打不住,这样一来食水药材和在外露宿需要用到的铺盖物件总是要带全的。

    被裴玥拿来和“十项全能好郎君”裴玠一顿对比,卓潇深觉自己差距忒大,遂压力倍增,梦里都在琢磨怎么让高少怀对他的印象从“你有你的好处”变成“你样样都比裴玠好”。

    武功这玩意儿一时半刻肯定是弥补不来,那就更要在别的地方下苦工夫了。

    高少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凌空点了卓潇两下,扭头就走。

    她没拒绝,卓潇就当她同意了,美滋滋地跑去准备。说来他们运气着实不错,在玄烛塔大闹了那一通,卓潇还想着她们肯定不愿罢休,朝晖古城里说不准会有人来捉拿他们,还刻意乔装了一番才出的门。没曾想一天下来居然风平浪静,别说捉拿,连个来城里打探询问的人都没有,可见玄烛塔这位花潋塔主为人着实宽容厚道,实属难得。

    第三日清晨,一行四人启程上路,由武功最高的高少怀“拖家带口”,领着三个“小的”绕过望月山,从西南山坡下绵延的森林取道,朝山林深处那片杳无人烟的河谷行去,走了小半天,连河谷的影都没摸到,人已经快被林子里的毒虫活吃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高少怀敢肯定自己绝不会多嘴问那一句。

    见了鬼了,姓卓的臭小子是给她下了降头吗!?

    注意到高少怀情绪不佳,卓潇猛拍两下马臀赶上去,递给她一个开了盖的水囊:“高姐姐,喝些凉茶吧。”

    望月山东南与山北西域的气候全然不同,闷热潮湿,蛇虫肆虐,饶是高少怀的内力已经足够让她寒暑不侵,胸口却仍仿佛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无论怎么运气都闷得慌。

    偏偏那臭小子还一路上都在给她饶舌!

    卓潇此行准备的十分周全,并且颇有心机地以裴玥那匹马要载两个人为由,把少许食物和饮水分给每个人随身携带,其余的全放在自己马背上,一路上走不了几步就给高少怀递一点,换来好几次搭话的机会。

    高少怀被他投喂得一上午都没觉得饿,反倒还有些撑,再加上赶人未果,十分气闷,压根儿不想搭理他。她刚要拨开卓潇,忽然,一阵厉风从天而降,照着卓潇伸出的手剁了下来!

    此时再拔刀肯定是来不及了,她反手一肘子顶开卓潇拿着水囊的手,同时两指探出,夹住了飞来的柳叶刀。

    几乎同一瞬间,他们身后也有异响传来!

    高少怀临阵对敌时的反应极为迅速,她左手抓住卓潇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拉一按,右臂从他头顶擦过,柳叶刀在她挥手的瞬间“铮”地断开,齐齐飞向异动传来的两个方向。

    但这一击落空了。

    高少怀面沉如水,卓潇攀着她的手臂直起身,脸色同样很不好看。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裴玥和阿灼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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