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落落寒星不见月,夜色粘稠得像块梗住的污血。

    晚来风骤,这团污浊的黑还像浪一样翻滚着,打在脸上。

    菊院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檐牙上乌压压的一群暗卫,陈管事守在大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萧疏楼席地守在门口,背有些弯,脸上的胡茬像是好几日都没收拾过的一般,一根根矗起来,机警地监视着周围的响动,手里握着一刀锭刀,随时可以抽刀杀敌。

    他实在太害怕了。

    上一次是上天垂怜,没有把谢轻卿带走。

    这一次,萧疏楼赌不得一点闪失。

    陈管事思前想后,溜进来的响动惊扰了萧疏楼。

    锭刀架在陈四的脖子上,吓得陈四脚软了下来,跪在地上,道:“王爷,是我是我。”

    “你来做什么?”萧疏楼收回刀,又坐了回去。

    如同一尊守门石狮子一般,不动如山。

    “王爷,这都三日了。”陈四指着屋子道。

    “说不定是那张道师医治不得,想法子跑了呢?”

    “说什么丧气话。”萧疏楼唾了一口沫星子,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握着锭刀的手慢慢收紧了些。

    说句实话,萧疏楼也有些怀疑。

    目光看向紧缩的房门,干裂的唇瓣缓缓张开,又斩钉截铁地转了回去。

    “一个小周天,还有四天的时间。”萧疏楼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把锭刀不单是为了贼人准备的,张道师若是治不好,萧疏楼不能保证这把刀会不会落在他的脖子上。

    第五日的时候,谢轻卿醒了。

    谢轻卿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惊诧道:“马......”

    “嘘。”张道师示意噤声,道。

    谢轻卿满肚子的委屈,张开口吐不出一个字来,呜呜地压着声,头上扎着针,一颤一颤地抖着。

    “别哭了,别哭了。”张道师握着她的手,脸上也湿濡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张道师自责道。

    “哥哥找了你们两个很久。翠兰落在醉仙阁,你进了王府做侍妾。”

    谢轻卿手里的那封信,是让她云楚找楚然哥哥。

    逃难的日子已经让她筋疲力竭,心里只惦念着找楚家。

    见到张楚笙的时候,谢轻卿一切都明了。

    马家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抓周抓了把桃木剑。

    自幼不喜欢舞文弄墨,整天抱着本《六爻》。

    谢老爷知道后,便劝马老爷看开点,还让谢轻卿认了马老爷做干爹。

    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谢轻卿不喜欢《女德》《女戒》,桌子下都藏着《孟子》《史记》,枕头下垫着《柳永词》。

    楚然哥哥也没好到哪去,整日摆弄着龟壳铜板。

    不务正业,说的就是他们。

    八岁时便随云游的张真人走了,进了道家改了姓,从此就不是马家的儿子。

    一走就是二十几年,谢轻卿哭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你还说要斧头劈开我脑子。”谢轻卿泣不成声,数落道。

    这话吓了她好几天,心怦怦直跳。

    “这都是吓他们的。”张楚笙指着她头上的金针道,“把脸上的小珍珠都收一收,弄掉了可是会变傻的。”

    谢轻卿捂着嘴,心里的苦水一个劲地从眼睛里倒出来,止都止不住。

    “跟哥哥说说,怎么成这样了?”

    “笨了不少,还不记事了。”

    张楚笙擦去她脸上的金豆子,话里突然转了个调。

    “是外面那个?”

    修道之人,最忌讳沾业果。

    不过,他也不介意为了翠兰和轻卿,把外面这个楞头王爷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

    “不是不是。”谢轻卿拉着他的袖子道。

    “府里遭了贼,我一头撞在柱子上,然后就不记事了。”谢轻卿还记得一些,但也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疼她,爱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哥哥,你给我算算,我是不是灾星。”谢轻卿躺在床上,双目无神道。

    “怎么可能呢?”张楚笙笑道:“你比翠兰有福气,至少是个鸾凤高飞的命。”

    “就会拿我说笑。”

    “哥哥我现在可是张天师一脉单传,骗不了你。”

    “哥,我跟你讲,翠兰姐与王长史好上了。”

    “我知道。”

    “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们两个回龙虎山去,那里天高皇帝远。”

    “哥,我怕是走不了。”谢轻卿支支吾吾道:“我与他合籍了。”

    “什么?”张楚笙痛心疾首道。

    “你怎么与他合籍了?”

    “你可知,秦王妻妾成群,光一个梅院就有三十五位娘子。”

    “图他什么?多情不义?始乱终弃?”

    “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谢轻卿心虚地狡辩道。

    “呵,管他什么样,总之不是良人,哥带你们回龙虎山。”张楚笙踱步道。

    谢轻卿想让萧疏楼把自己赶出府去,这样还能有笔银子。

    在外才知油米贵,无钱寸步难行。

    “快睡吧。”张楚笙掐着时辰,又施了一针道,“忧思劳心力的事先别想了。”

    萧疏楼坐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擦着刀。

    房梁上有他的眼线,将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地转述与他。

    陈四站在院子里,听着下面的人来报。

    这张道师,可留不得了。

    里里外外,翻来覆去,都是劝谢娘子与王爷和离。

    两个人还商量着怎么诓骗秦王爷。

    虽然看着是虎了点吧.......把百越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秦王爷也不是这么好骗的。

    陈管事看着自家主子不徐不急的样子,想必心里已有了对策。

    “王爷,您不进去吗?”陈四顿了顿道,“谢娘子醒了。”

    “不可忧思劳力,且记下了?”萧疏楼将刀收好,道。

    “奴记下了。”陈四点点头道。

    “库房里还有点血燕,给老妈子送去,好生伺候着。”

    “梅院的陈阿娇,算起来也快三年了吧。”萧疏楼道。

    “是,已满三年了。”陈管事又补了句,道:“陈大人送来的。”

    “她是不是和那谁好上了。”

    萧疏楼冷不防地来了一句,由头都替陈管事诌好了。

    “哎,奴记下了。”

    隔日,梅院的嬷嬷就在陈姨娘的屋子里搜出了几封书信。

    上面露骨的情话,听着都污人耳朵。

    陈姨娘嘴里喊着冤枉,拉着梅院里的人要死要活,说是凌姨娘诬陷。

    虽说只有物证,但真不真还要王爷定夺。

    凌姨娘两眼汪汪的出来作证,确有此事。

    这下不用王爷定夺,梅院的嬷嬷拖着人乱棍打死。

    人是陈大人送的,他送的人在秦王府都敢偷人,说出去同僚都得笑他两句,也不敢去认尸。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时辰一道,张道师推门而出,正脸撞上萧疏楼那张死人脸。

    胡子拉碴,眼下两块乌青,手里的刀泛着寒气,如同恶鬼罗刹。

    “王爷,一切顺利,贫道告辞。”张楚笙一点也不虚,地主恶霸他见多了,根本不在意他这副把式。

    “道师且慢。”萧疏楼叫住了他,道:“与本王一同进去看看。”

    “王爷,您这副样子,怕是会吓着床上的娘子。”

    “哦,也是。”萧疏楼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道:“道师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本王可要好好谢谢道师。”

    “王爷救了贫道尘缘妹妹,此番只为了结业果而来。”

    “哦?”萧疏楼擒住他的手臂,道:“敢问道师,有几个好妹妹?”

    “两个。”

    “贫道此番也是要带走二位妹妹......”

    “怎么?陪你去做尼姑?”萧疏楼打断了他的话,道。

    “那也比在尘世混沌得好。”张楚笙也不装模做样,话里挑得明白。

    “哦?”萧疏楼笑道,“我赌道师一个也带不走。”

    “你偷听我们的话?”

    “偷听?”萧疏楼笑道:“这里是秦王府,本王听什么都是光明正大。”

    张楚笙一时语塞,干眨着眼,说不出一句。

    “这里是秦王府,不是龙虎山,本王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萧疏楼说得决绝,把人半赶半推地“请”出菊院去。

    “王爷,再怎么说也是谢娘子的哥哥,远的近的暂且不说,总归是要给个面子。”

    陈管事弓着腰,似乎要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有些话他又不得不说,现在萧疏楼正气头上,说了自己总感觉脖子冷。

    “把人看好,别怠慢了。”萧疏楼觉得有理,嘱咐了句。

    自己打了一盆水,开始拾倒起来。

    也不知道轻卿还记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事......

    记起来了,他又该怎么讲。

    一个不留神,刮破了皮。

    一道红痕渗着血迹,萧疏楼急性地将刮刀丢了出去。

    他像个要见情郎的小娘子一般忙活,到头来,还抵不上家里人两句好话。

    那他忙活个什么劲啊。

    “陈四,如果谢轻卿真的要走怎么办?”

    萧疏楼的声音有些急,打从心底里的不自信。

    “王爷,谢娘子若是记事了,又怎么会走呢?”

    “再者说,谢娘子若是不记事,那更好,您那卖身契的事情压着她,张道师也不能带她走。”

    陈四说的在理,萧疏楼舀起水拍了拍脸,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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