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永和二年,关中大旱,蝗虫灾,河内民大饥。

    民死不隔户,三月路无人行。

    从北边来的难民不计其数,再往南去便是蛮族的地盘。

    有本事的上京城讨饭吃,没本事的只能往南走,一路走一路抢。

    彼时萧疏楼刚来云楚不过三年,根基未稳。

    一时间,云楚流荒街头的人多了不少。

    能自给自足的云楚,一夜间回到了原点。

    鸡鸣狗盗之事层出不穷,府衙人满为患,更糟糕的是,云楚没有那么多的粮食供这些逃荒的人。

    十几岁的少年像个百岁枯朽的老人,形消影立的伫立在城头,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鳏寡孤独无所养,老幼妇孺无处归。

    “王爷,用些吧。”陈管事端来两个馒头和一碗白粥,说道。

    萧疏楼似乎没有兴趣,远远地看着地上人影攒动。

    谢轻卿那时躲在城墙角,远远地跟着施粥队伍。

    乱糟糟的头发打着一个个死结,像是沾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身上披着百家借到的布条,有些不合身的衣服,露出两节冻得通红的手腕,握着一个碗,冻得直发抖,脸上糊着一层却黑的锅底灰,看起来狼狈至极。

    一个接一个的人插着前头,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分分秒秒地被拉长。

    云楚的粮食不多了,谢轻卿若是这次没吃上,怕是挨不到下一次布施。

    人犯饿的时候和狼没什么区别,两眼冒金光,看着就吓人。

    谢轻卿就算被插了队,也不敢出声制止。

    人越排越后,竟然成最后一个。

    这样的人,最后只会饿死,撑不到来年开春。

    谢轻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捂着叽里咕噜叫的肚子,抬头望着天。

    天上的云,跟一芳斋的龙须酥一样白。

    谢轻卿忍不住多看几眼,要是光看着就能饱,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殿下,您在看什么。”

    陈四循着萧疏楼的目光看去,城楼下的逃荒队越排越长,队尾的竟然是昨日的女子。

    水雾莹莹的眼眸子随着蓝天白云而动。

    那双眼睛像是上等的黑曜石一般,闪着灵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像是天上的仙子厌倦了凡间的烟火,开始想念天上的日子。

    只是仙子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挂着补丁,脸上也沾着污垢,看起来颇为狼狈。

    “让开,让开!”

    谢轻卿一个愣神就被推到在地上。

    面前又多了一些人,谢轻卿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向后退了几步,让出空档的位置来。

    踮起脚尖都望不到队伍尽头。

    谢轻卿很饿,可是她又不该这么放弃自己的命。

    可又要跟这么多人抢饭吃,谢轻卿实在做不到。

    即使已经饿到站不住脚跟了,她还是做不出来。

    前面的老者带着几个垂髫小童,再往前去,一个男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路。

    谢轻卿有手有脚,理应该让着他们。

    “今日只有这么多了。”布施的官兵看着搅着锅里的粥水,窃窃私语道。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声,“没饭了!没饭了!”

    看起来井井有条的队伍,一拥而上,手里拿着碗的不断向前伸出。

    谢轻卿几乎是被推着走的,本就没有多少力气撑着这幅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用来盛粥水的碗也应声而落。

    这下好了,就算有饭吃也没碗接了。

    “姑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谢轻卿起初还以为是在叫别人。

    当那双手落在自己肩头时,谢轻卿几乎是弹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公子万安。”谢轻卿低着头,说道。

    说罢,谢轻卿捡起地上缺了半边的碗,用袖子裹了起来,匆匆离去。

    不应该啊,她的脸上已经涂了不少锅底灰,还会被发现吗?

    谢轻卿攥紧了衣袖,与其被抓回去,不如在这里就咬舌自尽。

    半边碎瓷锋利无比,只要他们有些什么动作,谢轻卿当即就能划开自己的喉咙。

    “姑娘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陈四挡在她面前,匆匆解释道:“姑娘,我是王府的管事陈四。”

    “管事大人好。”谢轻卿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姑娘客气了。”陈四又怕人跑了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馒头塞到谢轻卿手上。

    “姑娘,王府缺几个下人侍从。”陈四拿出了王府的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

    “不瞒您说,这几日云楚的粮食也不多,王爷想着能救几个是几个,我看姑娘也是个清白之人,王府管吃管住,也算挨过这阵子的去处。”

    谢轻卿盯着手里的馒头,两眼昏花,好像是那两个馒头主动勾引她的。

    陈管事看她这幅样子,也是同意了,让侍卫把她带回去。

    朱红的印泥沾在食指上,宣白的纸面摁出一个圆溜溜的纹印,一个接着一个。

    王府容不下太多人,陈管事这次挑了十个,轮到谢轻卿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

    这东西她不是不晓得,与卖身契没啥区别。

    “这世道能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身形瘦小男子略过她,径直按下了手印,生怕管事的后悔了。

    男人说的在理,谢轻卿已经逃到了北齐边陲,再往南走就是百越了。

    若是在外头,谢轻卿又还能撑多久?

    只说进来当个侍从下人,也能养活自个儿。

    陈管事左右看了两眼,说到底王爷心善,这么些人不知道要把人安排在哪个地方。

    别的先不说,伺候王爷的人不能浑身泥秽。

    谢轻卿手里捧着馒头,顾不得什么礼数教养了,一口恨不得将那整个馒头吞下。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谢轻卿将另一个藏在袖子里,又觉得不放心。

    把馒头掰成了三块,分别藏进了身上的袋子里。

    狡兔三窟,她现在可聪明了。

    正当谢轻卿沾沾自喜时,陈管事带着一群老嬷嬷,鱼贯而入。

    门被合上。

    不由分说地扯下她身上的衣服,连同方才藏在袖子里的馒头也落到地上。

    □□粉的馒头一块黑一块灰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像是一颗硬石子似的在她心口碾过。

    这么浪费粮食,好心疼......

    谢轻卿伸手要去抓地上的馒头,却被人架了起来,离着馒头越来越远。

    “等,等一下!”谢轻卿喊道,却没有一个人要听她的意思。

    谢轻卿没遇上过这种架势。

    人几乎是被抬进木桶里去的,热气腾腾的水烫得她站起来拼命想往外跑。

    几个嬷嬷力气大的惊人,又将她按了回去。

    布条包着瓦片,从头刮到尾,就像是要把她的皮都剥下来似的,疼得谢轻卿挣扎起来。

    什么侍从,分明是抓她来受刑的。

    层层污泥浮在水面上,又一个嬷嬷提了一桶水从头顶一浇而下。

    接着又换了一种刑具,刺鬣的鬃毛顺着背脊而下,要将她的魂魄都给抽出来。

    一套下来,折腾到嬷嬷们觉着干净了才肯放过她。

    谢轻卿已经提不起劲来,靠在木桶上有一出没一出的吸着气。

    眼角也因疼痛挤出来的几颗珍珠泪儿,隐隐泛红。

    嬷嬷们干事利索,把谢轻卿洗涮干净,一言不发地退下。

    陈管事这次就拉了十个人进来,其中还有一个相貌标致的小娘子。

    这其中的是不言而喻。

    为首的嬷嬷看她穿好了衣裳出来,干咳了两声,道:“虽然是陈管事带进来的人,但府里有些规矩还是该讲讲的。”

    “嬷嬷请说,轻卿但听教诲。”谢轻卿低着头,全身都松散了下来,眼皮子更是经不住地打架。

    “殿下近来烦心事多,你定要尽心伺候。”

    谢轻卿只觉得又回到了宫里嬷嬷教导规矩的时候,好生无趣。

    “端茶倒水是小,最重要的是将殿下伺候的顺心了,王府自然能留下来。”

    谢轻卿点点头,迷迷糊糊地问道:“留下来,就有饭吃吗?”

    “岂止有饭吃,殿下若是留下你,穿金带银是少不了的。”

    嬷嬷们你一言,我一语,听的谢轻卿似乎觉着王府是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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