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在尚书府暂且住下了。

    其实尚书府还是很不错的，毕竟有吃有住有人伺候，最重要是，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地任玲珑玩乐。他大人三天两头地发明奇思幻想，磨动嘴皮子，或者在各地方神出鬼没。例如昨天他发现了地下有一座无人知道的地牢（人家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也没发现，天知道他才呆了几天咋就发现了），现在正十分热衷于装鬼游戏。如今整个尚书府弥漫在千年幽灵的恐怖笼罩中，人人心惊胆颤。只有尚书对玲珑的所有举动和胡言乱语很欣赏，本来病容憔悴又凄凄惨惨的面孔上，开始挂起越来越多的笑容。天啊！他果然不是一般等级的变态！（而是头等舱型的变态）

    不过花素颜比较关心的是——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估计要等到那个每天发明新鲜玩乐和锻炼电眼神功，然后数着在被他电倒的家丁数字呈直线上涨而乐此不疲的某兔，终于安下心来考虑如何对付灵照宫后吧！

    花素颜摇摇头。她还是回房运功吧，红影绵绵掌的伤虽然已基本好了，但还需要调整状态，彻底拔除。

    只是……蓝轩呢？

    ——回头到枫红阁找我。

    那天蓝轩在她耳边轻柔柔的一句，便放开了她的手。他没有要她许诺，没有要她答应具体何时，他信任她。

    她最终还是要回到蓝轩身边。

    今天？明天？后天？

    向来无情无欲的她，现在却那么不舍。

    她不想离开玲珑。

    蓝轩是在生死一刻挽回她生命也挽回她最后一丝灵魂的人，而玲珑是唯一让她重新泛起人类感情的人。她喜欢玲珑，喜欢他的疯言疯语，喜欢他的古灵精怪，也心痛他的绝望孤独。

    那天的百花似锦中，花瓣如数不清的精灵围绕他们飞舞。她深深抱住那个穿着艳丽的男子，几乎要将他镶嵌入体内那么深。

    ——还有我，我知道。

    那不仅仅是一句话。

    也是一句天下无敌的咒语。

    她望向窗外的玲珑。他大概是玩儿累了，爬在高高的围墙上，半俯身假寐。即使如此，一双脚丫子还是忍不住甩啊甩地玩儿。他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衣衫，颜色浅淡地几乎成米色，却还是比不过他雪凝而成的肌肤，白嫩地就像用上好美玉一下下精雕细刻出来的美艳轮廓。满头乌丝如絮乱的黑蛇，比夜幕还黑沉，零乱而优美地披散在雪白肌肤上。发丝间一根细长的琉璃色月牙发簪，也幽幽地转暗了光芒，陪着主人一起入眠，像新月夜晚的月光，柔和轻透。

    尚书府的每个家丁侍女，经过都忍不住望一望，微微看痴了。

    花素颜无奈又怜惜地望着窗外的他。也许老天爷就是知道她早已不是普通人，学不会普通人的那种恋爱方式，才派遣了这么一只艳丽又孤独的精灵下来。

    他的妖魅如画，他的孤寂怕冷，他的不同于寻常，叫她不得不动心。

    一次次为了无聊的坚持而想推开他，他又会一次次主动跑到她身边。让她更为心痛怜惜，无法放下。

    她想起那个曾经天下无敌、万人景仰的玉长歌。他那么厉害，那么所向披靡，那么洒脱无拘的性格，最后却死得比谁都惨。

    天下间没人能杀得了他，他却被他自己的爱所杀死。

    花素颜打从心底祈求，玲珑不要和玉长歌一样的下场。

    窗外那个玉啄般的人儿微动了动。接着细长无瑕的眼睫毛也略为颤抖，缓缓睁开了双眼，紧跟着世界一片火亮，那双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血红眼眸绽放出火焰的赤红光芒。

    他趴在围墙上，眨了眨自己的火红兔子眼，嘴角轻轻上扬，嫣然一笑，便媚惑四方。在家丁和侍女的倒吸气声中，他飞身从墙壁跃下，在空中连踏四步，落到花素颜面前的窗口处，盈盈笑着。

    好像一只突然从空中坠落的妖精，艳丽得无人能比。

    “小娘子，想什么想到发呆？”他半依在窗栏上，笑得那么灿烂，好像四个月前那一夜——他与她也是一个立在房里一个吊在窗檐。她突然就被吸住了魂魄，再无法夺回自己的目光。

    玲珑懒洋洋地打了记哈欠：“小娘子，索性没事，不如弹琴给我听吧？我可是很喜欢你的琴！”

    索性没事？

    她哪里没事了，她不是还要去调息吗？而他又哪里没事了？有空也不去动用一下他那精明的小脑袋，思索一下怎样平息了翠生的追杀！

    可望着他那带有几分奸诈的妖惑笑容，她脱口而出：“好。”

    看到玲珑欣喜的神色，她突然很满意。

    她曾经在虎魄完成过许多许多的任务，也练过许多许多的武功，又努力想帮蓝轩大人做许多许多的事。可她做了这么多，这些都没有让她恢复丝毫的人类感情。

    现在却为了这个男人一个欣喜的笑容，她竟觉得很……快乐满足？

    似乎瞬间就在灵魂深处绽放开满满一后山的艳花，就像那日她抱住他时。满山遍野地花瓣围绕着他们飞旋，美得如诗如画。

    当她在花园小厅中架起琴，调好弦，用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碰那些同样冰冷紧绷的弦丝时，她突然发现，曾经冷得如十二月雪花的琴声居然有了细微的不一样。

    还是那满园满厅的冬日气氛，铺天盖地的雪花，晶莹剔透，绵绵絮絮。只是在冷凝凝的雪花中，多了许多细微可爱的小花瓣。

    粉粉地，白白地，混合着雪色而落。一触摸上，不是冰冷即容的温度，而是温暖如春。

    她心里也一惊。

    是白梨花的花瓣。

    那天悬崖之下，他也是这么坐在树上，周围围绕着层层叠叠的白梨花，软得醉人心怀。他一唱歌，那些花仿佛突然都有了无限生命，争先恐后的展示自己的白艳。

    玲珑坐在围墙上欣赏琴声，听得十分专心，唇间带笑。听到兴致高昂处，一张口，委委婉婉的歌声破空而出，骤然将整个庭院的琴声景致全都改变了方向。

    他唱得很轻，随口捻来，完全没用想过，全凭本能。

    花素颜辗转琴音，在音调上配合他，好像母亲，好像雪花，好像一天一地苍穹无限中的白梨花瓣。

    自古都是男子抚琴女子吟唱，他们好像颠倒了性别，颠倒了世间伦理，颠倒了天地。她无限怜惜着这个漂亮迷人的男子，也许这种怜惜心疼，愿意不惜一切守护他的心情，本就在情人身份中颠倒了。

    可花素颜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她本来就不是世人常理中的普通女子，为什么非要按照普通女子的方式恋爱？

    她可以为他的歌声配琴，她可以在他毒发时紧紧抱住他，她可以在他被踢下悬崖时飞身下去保护他，她可以在他寂寞绝望时搂住他，告诉他：还有她。

    就算她当真是冷白如雪，在他的艳红如血中，也足以叫苍雪融化成满庭满院的粉红色，歌琴如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