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虞山山侧,坐落着一座华院,建构相当于富商级别。虽然山下镇里的人都不知道那间华院的主人做的是什么方面买卖,但小老白姓们一般也不问这些杂事。开始时大家也确实有过疑惑,因为不知道究竟是哪户商贾购下,对方也从不下来镇上,不免有些神秘好奇。但有钱人做的事,谁也猜不透。总之,晚上见到那里灯火辉煌,偶尔见到那里的小厮侍佣下来购物,便慢慢习以为常了。

    不知不觉,已十八年下来。

    其实,也不是没人去探究过。总有些地痞流氓,或者江湖大盗、毛头小贼之流,相中了这间豪宅,意图借几个钱财使用。但神奇地是,进去十分容易,却再没有一个走出来。

    大家也不以为然,或许是人家富商聘雇了厉害的保镖呢,谁知道呀?

    但如果此刻有人上了来,走了进这栋华屋中,一步步踏进最深处的那间书房,便会看到窗台处坐了一个相貌异常出众、俊美斯文的男子,身穿华贵白袍,幽雅地靠在窗沿,仰望着碧蓝色的无限苍穹。

    天空中,一只白色的大雕翱翔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啸鸣,寻找着主人。

    男子莞尔一笑,两根修长白晰的手指轻放唇上,发出一声长啸。顿时,白雕欢喜地直扑而下,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

    他没急于取信,而是从身旁侍女端着的盘子中抛出几块生肉,喂得白雕吃饱了,才取下雕脚筒中放着的油纸,展开来。

    看到信中的内容,他先一怔,才笑起来,而且似乎笑得很开心,令薄唇皓齿间顿时再添三分俊逸,惹得旁边站着的侍女暗暗心惊,失神于这位非凡主子的一笑之间。

    男子正关注于手中的油纸信件,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人,大事不妙了!”

    男子没收回笑意,温柔地道:“进来吧。何时不妙?”声音依然缓慢静雅,丝毫不为“大事不妙”四个字所心焦。

    门外扑进来一个全身黑衣的中年男人,原本轻功矫健的步伐因受伤与慌张而有些踉跄,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回大人,属下这一趟,本是去探查原福的逃向,也顺利找到了原福,可……可中途,却被枫红阁的四大护法夺了人去!属下带去的人,已……全数毙命,只有属下勉强逃了回来!属下该死,任务失败,请大人降罪!”

    男子看着面前愧疚地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又因受伤而喘息不已的中年男人。听罢他的话,也不急不躁,仍旧温柔祥和的表情:“嗯,枫红阁请我们抓原福,却又半路拦截了去,还杀了我们的人……这下可有趣了。”他走到窗前,抚摸了一下还停在窗沿的白雕,看到它舒服听话的表情,一双深邃看不到底的黑眸闪烁着幽光,半天不再说话,让屋中的气息凝结在沉重的默然间。

    抚了半晌,似乎已经快忘记了此事,他才突然笑道:“没事。你先修养几日,把伤养好了,其他事不必挂心。这本就是花素颜弄砸的任务,让你去收拾烂摊子,又如何会怪罪于你。”

    “可是……枫红阁那边……”黑衣男子面色疑惑。

    “枫红阁那边,我自有计量。”男子说着同时,提笔重新写了一封小小的油纸信,塞到白雕脚筒中,一扬手,将白雕送走了。

    看着白雕在空中飞远,男子深吸一口气,依然满脸淡淡的温柔微笑,仿佛他听到的并不是一件不妙大事,而是一桩非常开心幸福的消息。

    “大人……”

    “花素颜过几日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养好伤了,去山下接她一下。好吗?”不是命令,而是询问。

    黑衣男子垂下头:“是!”他不了解这个主子,如此大的事,他竟然还一派和颜悦色的表情。

    可其实,谁又真的了解过呢?

    这个面色和善的男子,有着贵公子般的气质举止,温柔静雅,笑颜相对。没人见过他生气,没人见过他发狠,没人见过他难过,只有无限温和的笑容,一直停驻在他俊美的面孔上,好像一个养在福中、不知世事险恶的少爷。

    这反倒不正常了。

    因为,毕竟,他们做的是杀人与被杀的行当。

    他——蓝轩——可是当今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的首领啊!

    ※※※※※※※※※※※※

    花素颜并不意外这又是一个被尖叫吵醒的早晨,甚至可以说,她反而隐约等待着这个噪音的到来。

    “你……你你你你你又夜寝在人家闺房里了!小娘子!就算人家已经被你吃尽了便宜,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可毕竟也是一个未出阁的男子家,你日日夜袭人家床枕,却又不给人家名份……你……你这不是逼人家为求贞洁之身而一头撞死吗?”

    好啊!花素颜冷着脸鼓掌,并非常配合地主动帮他寻觅好一块够硬的白墙壁,作出欢迎去撞的姿势。太好了!他要撞死了,世界就清静了!

    可玲珑也不傻,一看那块墙壁那么硬,白痴才会真拿脑袋和它打招呼呢。结果从撞墙宣言立马改口,大哭诉自己天生命薄之类的话语。顺便将自己腰带抽出来,拼命往过高的悬梁甩去,哭哭啼啼要悬梁自尽以证清白,可怎么甩都甩不上去。当然,他选用这条腰带,就是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够长呀。

    花素颜压根不理他,丢下一句“快起床”便回自己房间洗漱去了。看到这小子此刻生龙活虎的野兔子模样,昨夜见到的那个垂死男子简直就像做梦般。早知昨晚就该一走了之,何必管他是死是活呢?最好直接冻死他,没准皇上还会亲自来给她颁发除害锦旗,感谢她为全天下人做出的杰出贡献呢。

    玲珑听见门关合上的声响,才抹抹眼角,收了泪水。低头一看,发现米色长衫略为滑下,他家那白嫩嫩的小胸口都露出来了,嗯,虽然不记得了,但看来昨晚自己一定表现得不赖,没辜负他家这妖魅诱人的好身体。

    手伸到腰带处,刚想系上,却顿了一顿。

    只是,记忆里有种模模糊糊的温暖,也是错觉?

    想起花素颜冷冷的表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想不细致。

    昨晚,终究是被她发现了。

    反正迟早的事,他从不刻意隐瞒。

    妖艳地靠在床塌上,望着她离开的门扉,他轻抚了抚胸前,那似有还无的触感,似还残留着昨夜某种的温度。是花素颜?不……其实是不是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

    他是一个将死之人。

    纵然拥有华丽美艳的面孔,桃花带笑的眉眼,红胜鲜血的瞳色,雪凝抹成的肌肤。也无法改变,他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事实。

    外表再美丽白净,内里早已腐烂彻底。

    所以。

    他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玲珑的负责宣言一直嚷到他幽雅地吃完他那四头牛食量的早餐,一路北走的途中,都烦得人狠不得拿起苍蝇拍抽死这只围着自己不停“嗡嗡嗡”的苍蝇。虽然是一只满养眼的美型苍蝇,却在满足视觉享受的同时,荼毒着听觉,叫人生不如死,死了还要再被吵活。

    幸好,途中走了半日路,他终于停止了要求花素颜负责条约的第二百五十六条款。只听他兴冲冲地大呼一声:“哇!是个湖啊!好漂亮!”说完也不管花素颜一个妙龄女子在身边,更不在乎自己那完美漂亮的身体多么值钱就突然大贱卖了,“唰唰唰”几下脱光了衣物——几乎脱光!就剩一条贴身小裤裤,便跳进了池塘中!还因为蹦得太狠,溅了花素颜一头一身的水。

    这只死兔崽子!

    花素颜一边运用最高水平的内功压下满头满脑的青筋,一边尽量冷静地擦干净自己一脸的水,顺便拧拧溅湿的衣裤。可还没拧完呢,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上岸的玲珑背后飞来一脚,整个人踹了进湖中。

    “小娘子真害羞,走了这么多日人都脏了,还不跳下来洗个澡!不洗澡可不是好习惯哦!想当初在尚书那变态家里,我可是天天都要洗几次澡的!唉,小尚虽然变态,不过最好的地方是随便我腐败!”说完再次凌空飞起三圈半,以“十分”的漂亮满分姿势再次跳入湖中。

    花素颜猝不及防,连喝了两大口水,才游回上水面拼命咳嗽。可恶!那只死兔子呢!她忍无可忍了,今天一定要大开杀戒来一顿山菜炖兔!混蛋,滚出来!

    可当玲珑真的浮出水面时,花素颜却惊呆了!因为、因为……他……他居然没穿衣服!

    花素颜吓得顿时转过头。她不是忘记了玲珑刚才非常洒脱地将他家小衣裤通通抛弃到只剩一条的行为,而是她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弟弟而已!不过18、9岁的年纪,比她还小,而且那么古灵精怪,又穿得非男非女,说话模仿姑娘家的腔调,总是叫她烦得想变身宰兔专家,又如何发现,摒弃了他那些的古怪,其实他竟然和其他男人是一样的!

    她,居然再次低估了他!

    “小娘子,你在躲什么……”

    暧昧的话语在她颈项后缠绕而来,花素颜陡然一颤。感觉到一副男性的体魄贴在她背后,那么近,那么湿,气息都吞吐在她耳际,轻柔邪恶地问着。她稍微侧过头,便见到他妖冶的面孔极近地在她脸旁邪笑着,那双媚惑人心的红眼眸又开始吸食人的魂灵,一旦对上,根本不可能轻易夺回自己被控制的心。

    他邪笑着,伸手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发髻,湿潞潞的黑发滑落下来,像缠绵的黑蛇,盘绕在他肩膀上,说不尽的春光诱人。水珠缓缓从发丝间流倘而下,来到他细腻无瑕的皮肤,落在那张软绵绵柔嫩嫩的唇瓣上,便吊住,悬着不下,像一幅极度勾引人的画面。

    他突然伸出舌尖轻轻一舔,却让她吓得不轻。

    她还以为——他那一下舔了在她耳际上!

    花素颜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也可以如此挑逗!更何况他还没穿衣衫,赤身裸体地站在她身后,教她不敢回身揍人。

    她望着玲珑那张美艳得超乎常人的面孔,似笑非笑的血红眼眸,一双细长分明的眉宇,高挺的鼻翼,薄薄妖惑的唇瓣。

    他长得真好看。

    一个人长得太好看,好看到有妖气,是会招惹来不好东西的。

    不!

    她一定是着魔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调皮奸诈、胡言乱语、从没正经的男子,怎会……

    “小娘子,你要就这么站到何时?洗澡……可不会穿着衣服……”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而是从她背后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绕到她面前,轻轻地,非常轻地,拉住她腰带的结,缓慢而邪魅地,拉动那根腰带。

    花素颜这一生中从未有如此动弹不得的一刻。

    只因为,一个独一无二美艳魅惑的男子,用最邪恶的笑盯着他。那双眼眸,是一对用鲜血酿成的毒药,勾魂夺魄地望着她,似狠狠吻了一口在她冰冷寒颤的心上。

    她本是最寒的女子。

    却被一个最艳的男子,将冰冷无尘的心勾引得无法移动一步,更无法转移目光!

    原来,一个男人是可以妖至如斯。

    湖水在她腰腿间流流转转,也在他腿间包裹畅游,静静地,无声无息地,将他们溶在这一汪碧绿中。

    玲珑细细腻腻地拉开那根腰带,当腰带坠落入湖中的一瞬,他忽然——非常突然地,捧起她的脸,在她冷冰冰的额头亲吻了一口。

    非常轻,非常柔,似有似无的一吻。

    可她知道,他真的吻了。

    是一个天神都要神魂颠倒迷醉不起的吻。

    花素颜猛地张大双眼,就像跌落湖中的一刹,猝不及防。全在意料之外,无任何预警,一切发生地如此突然,又在瞬间便结束。

    叫她根本来不及拒绝。

    他幽幽地望着她,赤红色眼眸中迷幻一片,仿佛一个模糊又陌生的人,美得醉死一天一地的苍穹。就在那么近的距离,黑眸对着红眸,完美无缺的妖魅面孔,如鬼似精,只感觉到热热的气息都吐在她唇上。

    他淡然一笑:“昨晚,谢谢你。”

    花素颜怔住。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非人,她本以为自己所有感情早已死,除了蓝轩大人,再无人能撼动她。

    可,原来,全都错得离谱!

    都是自欺欺人!

    纵然是最冷漠无情的心死之人,也无法不对这一个吻——心动。

    花素颜瞪着一双冷眸,只觉得那一吻仿佛幻觉,刹那间便魂飞魄移,心神俱变。

    玲珑却陡然一笑,冲她吐了吐舌头,妖异中隐藏不住地调皮,像他的名字,拥有最神奇的魅力。没待她反应过来,甚至没想过她是否反应得过来,他放开抚着她脸的手,在她身侧擦肩而过。

    “你洗澡,我一会儿再回来。”

    待得他上了岸,一步步走远,花素颜似乎才终于找回到她遗失的魂魄——他,做了什么!

    他居然吻了她的额头?

    她吓得忙抚摸自己的额头,才骤然发现,本以为该是冷弦如冰的额头,却热得像被火焰燃烧着。

    天下的事,或许总有出人意表的一面。

    一个美艳绝伦妖异成精的男子,他本并不想让任何人怜悯,即使明天就是死期,他也可以独自一个人死去。

    纵然他拥有最华丽的外表。

    可,他只想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却万万意料不到的是,原来一个所谓最冷漠淡薄的女子,竟然也是如此温暖。

    玲珑立在林间树后,红艳的目光有些深远,似想起许多年以前以为早已忘记彻底的旧梦。忽然一抬手,抚摸到自己的薄唇。

    这天下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额头,真的也是冷冷冰冰,如霜似雪。

    触碰起来,却意想不到的舒服。

    ※※※※※※※※※※※※

    也许除了“七里香”,她还中了其他古怪的毒。

    所以才会在骤然之间,突然变得不像她自己……

    花素颜心神不宁地洗着,脑海中却一直想着那个幻像般的一吻。发生得是如此快,快到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便已露出得逞的邪笑,叫人动魄惊心,提不起魂魄。

    不对不对!

    她一定是被这古怪小子搅得有些晕头转向而已!

    她是心静如水的玄冰寒女,怎会为一个古怪的兔子精般的艳美男子而迷了魂志?!

    对!只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太诱惑,所以她一时看呆了而已!人都有爱美之心,看到一个长相太漂亮的男人而略为呆了一下,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人类的正常反应而已!

    她泼起冰冰的湖水打在脸上,便算将这些念头通通洗出了她的脑子,恢复冷漠淡然。

    却忘记了,她,曾几何时——又居然自称是正常人类了?

    冷若冰霜,终只是神话。

    不过当花素颜洗完想换衣时,事情就开始大条了。

    左摸摸,右摸摸。

    奇怪,刚才脱下来的衣服呢?明明扔了在岸边草丛上面,摸了半天却只摸到一套玲珑之前脱下的男装?她的衣服呢?难道……

    她突然冒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而且不幸的是,只要牵扯到某只古怪兔子精,她的预感每次都很灵验。灵验到简直让她在心里痛哭。

    “小娘子,你还没换好衣服啊?人家等得好无聊哦!”

    树林后面走出一个美艳非常的女子,虽然歪着脑袋正在抱怨不满,也丝毫无折损于她的绝世倾城美貌。一双红艳艳的桃花眼,笑若盛花,眉宇间透着独一无二的媚态,轻踏莲步缓缓走来。

    花素颜在心里吓得下巴着地,好半天都按不回上去。可表面上仍冷静地道:“我的衣……”

    “好看吗?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玲珑笑颜颜地特地凑过来,让她仔细看清楚,一头乌丝仍简单挽了个圈垂在肩上,琉璃色的月牙发簪灿若星辰,闪烁着月光的光华。

    花素颜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不得不承认,他即使穿起女装也确实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可问题的重点是——他是一个男人啊!

    他脑袋是被熊打到了还是刚才洗澡时不小心掉了几块脑髓?

    一个堂堂大男人,相貌俊美,身材高佻,当然,可能是有点儿像人妖……但,他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为什么要偷了她的女装来穿?!

    (其实重点只是“偷了她的女装”六个字)

    花素颜声音低沉:“把衣服还给我……”

    玲珑笑得灿烂胜花:“小娘子不要这么小气嘛,难道你不觉得我穿这样很漂亮?人家从很久以前就想试一次女装了,可都没有机会实现这个美丽的梦想。幸好遇到了小娘子,小娘子的就是我的,所以小娘子的衣服当然也就是我的衣服啊!嘿嘿,人家漂亮吗?可爱吗?够吸引人吗?”

    花素颜感觉到脑袋上的青筋是以倍数递增,且速度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惊人。混蛋!抢别人女装穿还抛什么媚眼!还笑得那么明媚动人!感情他以为自己穿了女装就真成女人了?!

    作孽啊!

    她究竟这辈子作了什么孽被这么个古怪的男人纠缠上!

    正在心里惊天动地地痛哭呢,忽然抬眼发现玲珑正怔怔望着她。花素颜冷道:“你看什么……”

    玲珑先一愣,才莞尔一笑,笑得魅惑天成,日月失色:“我只是现在才发现,原来小娘子身材这么好,小娘子果然是美人,里里外外都是……”

    没等他说完那套古怪形容的赞美词,花素颜就惊得忙沉回到水中,只剩下一想恼羞的小脸:“你……你滚开!”可恶!她居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没穿衣服!天啊!都怪自己看到这妖精的女装看呆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该不会什么都被看光光了吧!

    玲珑耸耸肩膀,提起草丛上他换下来的一身略显华丽的男装:“怕什么,小娘子,人家现在也是女孩子了。来,让人家伺候你更衣……”

    “你给我滚!”

    花素颜气得脸色一片殷红,她自小在虎魄长大,行走江湖时日非浅,早不当自己是女儿身。可纵然不当,她终究也还是一个女儿身,便是蓝轩大人也不曾看过她的身体,居然……居然……被这么一个非男非女的妖小子……

    当这湖水被她那恼羞冒出来的热蒸发掉一半的时候,而玲珑也终于玩够舍得“暂时”离开一下后,花素颜总算能上岸换好那套衣服。可恶!她要冷静点儿!那小子就是以激怒她为快乐,她要冷静,非要冷静不可,不能中了那月宫来的玉兔精的奸计!(可她真的不能杀人灭口吗?真的不能吗?)

    花素颜个子较高,穿上玲珑那一身略显华丽的男装后,倒英姿飒爽,简直活脱脱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看的玲珑一愣,感概万千地靠过来:“相公,以后人家就跟定你了,非你不嫁……”没等他柔情万种地靠下来,花素颜就伸出一只手。

    嗯?伸手?

    玲珑睁大红眼睛看了看,又想了想,然后娇柔柔地将自己的纤纤小手递到了她手中让她握住,还没娇羞完呢,忽然那只手就被猛力扭了过来。

    “痛痛!小娘子,你轻点儿,不要对人家那么粗暴!”难道她以为她扭的是根树枝吗?

    花素颜没理会玲珑楚楚可怜的垂泪相,而是仔细抚摸过他的脉搏。

    “好,换另一只。”

    嗯,真麻烦,还要换另一只。玲珑再递另一只右手给她,这次聪明了,是手掌朝上给她。

    花素颜再探过另一只手的脉搏。

    果然,那不是普通的毒。毒素深入心肺五肢,根深蒂固,绝不是轻易可退去。虽是慢毒,却会叫他每月发作一次,痛苦难堪,痛得人连求生的意志都会逐渐丧失,慢慢地精神渐死,人才真的死去。

    好歹毒的毒药!若非恨到入骨,恨到光杀了他都犹不解恨,非要他受尽人世间最痛苦难熬的漫长折磨,又如何会调制出这样可怕的毒。

    他究竟是中了什么毒?!昨晚她险些以为他会就这么死掉!可到了清晨时分,他那本来紫黑色的薄唇又渐渐转回惨白,而一直哆唆不停的玲珑也逐渐停止了颤抖,转回熟睡。待得早上醒来,他依旧活蹦乱跳,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花素颜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晚上痛苦得几乎要死去,醒来后却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笑得那么天真开怀。一场气得花素颜要把他剁了的恶作剧,一件普通的女装,就好象他是全世界最美丽幸福的人,纵然邪魅而笑,也是天真单纯的邪魅。

    可这个看似美艳非凡的小子,实在有太多的迷。

    叫她无法不在意。

    她微蹙起细眉:“你是何时中的毒?是什么毒?”

    可她没听到回答。

    她抬起头,看到他目光火亮亮的赤红,笑得明艳不可放物,黑发中的琉璃发簪闪烁着月霞的幽光,像无限黑夜中唯一的星芒。

    可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甜甜一笑,天真又邪魅地道:“小娘子啊,看不出来你穿男装居然这么帅帅,不如就收了我做你的二房吧?最多大房的位置我让出来。”

    他笑得好灵魅可人,天真烂漫,好像这一生从无任何恐惧与不快,每天都幸福得笑容满面。桃花眼天生带笑,仿佛他本就是一个永远笑颜满面的男子。

    花素颜似乎怔住。她曾经见过不少人,各式各样的人,虎魄不是什么好地方,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而这些人,也不会因为她是一个小女孩,而给予特别的宽厚优待。

    可纵然如此,她从未见过一个频临死亡边缘,还笑得那么快乐的人。

    她曾经在死亡边缘站过,那个地方,异常寒冷,异常绝望。

    只是一次,便叫她终生难忘。

    可这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男子,却月月一次的在死亡之地来回,痛入心扉,痛不欲生。但他却依然笑着,笑得没心没肺,笑得灿烂生辉。不是伪装出来的欢喜,而是由心而发,真正的天真无愁才能笑得那么开心。

    花素颜看向广阔的蓝天,一片碧蓝无瑕,晴空万里。风一吹来,草动得如水波般柔滑细腻,轻抚在情人心底,舒服地几乎能合眼即睡。

    她骤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夜恶梦,她自己以为看开了一切,可事实是,她依然活在那个冰冷透心的地洞中。

    她说:“好啊。”

    玲珑愣住,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拉高兔子耳朵准备求证:“小娘子,你说什么?”

    花素颜笑着抬起头:“好啊,只要你喜欢。”只要他觉得开心,穿女装又何妨?只要他觉得开心,大白天跳水里游泳又何妨?只要他觉得开心,抢了她的面条又何妨?只要他开心,不还她解毒剂又何妨?

    她突然无限怜惜,甚至觉得,只要能让这怪诞的男子开心,什么都无所谓。

    玲珑反而怔住了。

    江湖上传闻的玄冰寒女,冷艳非常,从没有一刻降温下来,每个想挑战她冷度的人,最后结果都是变成雪条冰棍抬回出来。可原来,她真的会笑。

    那么简单的事,只要是人,都会做。

    可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是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在当年那一夜。

    原来,都是自欺欺人啊!

    ※※※※※※※※※※※※

    可花素颜的笑,就和晴天霹雳一样,来得快,去得更快。也怪得玲珑在这非常时刻突然来一句:“哎呀,小娘子你的衣服腰部似乎有些松啊……”

    结果脑袋上多了一记大包,恭喜,说明花素颜确实恢复正常了。

    沿路步行不到一柱□□夫,花素颜便听到头顶一阵啸鸣,抬起头,果见一只白色大雕在林子上飞翔而过。是蓝轩大人的回信!花素颜赶忙急啸,那白雕闻声正要落下,忽然一颗弹珠射过来,正中白雕翅膀上。雕儿吓了一大跳,惊鸣不已,坠落进草丛里。玲珑拍拍手,欢快笑道:“太好了,小娘子,晚上有送上门的新鲜大餐吃了!嗯,好久没吃过野外烧烤了……啊呀!”

    玲珑终于忍无可忍,抚摸着自己脑袋上被石头打起的包,双目含泪,可怜兮兮地坐在草地上,指着花素颜:“小……小小……小娘子你为什么老是打人家……还没娶人家过门呢,就已经会打人家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人家要回娘家!”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花素颜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充分表现出这意思。然后不再理睬那个一天至少要为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莫须有事件耍赖十次以上的劣质演员,忙抚摸着雕儿的翅膀。呼,幸好没受伤。这是蓝轩大人最喜欢的白雕,想起他亲自喂食时那份温柔神情,她就不舍。

    取出脚上的油纸,花素颜仔细看罢,不禁愣住。

    玲珑见花素颜不理睬他,更加痛苦:“好啊!你在看情书!谁给你的情书?你还没娶我进门,就勾三搭四了,以后日子怎么过?我不管!我要做大的,不许别人跟我争!我一定要做最大的!”

    可花素颜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继续发呆。

    任玲珑哭天抢地我见犹怜得上演“薄命女遇负心汉”的剧幕,花素颜都完全不理睬。好半会儿,才看向哭得太累却全无效果,结果干脆兀自在地上干瞪她的玲珑,将他拉起身:“走吧。”

    “我不走!你一心想着那个奸夫,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你只是玩弄我的感情!呜呜……人家真是命苦,一颗纯真少年心就这么被你占了去,还天天夜袭人家,结果现在玩完了又不要人家了!呜呜……”终于看过来了,赶快演,不要浪费机会!

    花素颜冷漠地看着他楚楚可怜的哭相,配合了一身女装,还真有几份薄命女的形象。花素颜道:“你不是想去虎魄了吗?我现在就带你去,还是你要继续躺在这里哭诉?”

    什么?虎魄?

    玲珑赶忙止了哭声,笑盈盈地拉住花素颜的手臂:“要啊!小娘子真好,你真要带我去虎魄参观啊?”

    花素颜看着他,只见眼角还悬着泪珠,嘴里已带着艳笑,当真艳丽非常,美得一塌糊涂。

    她点点头。虽然她不甚乐意,但命令已下,她也没得选择。

    她并没忘记他与翠生的一段对话。

    她也知道,这人去虎魄,定是有目的的。

    他究竟有何所图……?

    带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上虎魄,实在是危险。可看到他如此欢天喜地笑颜逐开的模样,却又莫名觉得,这样一个武功不高又身中奇毒的男子,能如何危害虎魄呢?

    是吧?他,不过是一个思想怪诞喜欢捉弄人的美男子而已。

    花素颜自己都分不清,她究竟是该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警惕于这个不明身份的怪家伙,还是怜惜这个身中奇毒的男子,满足他的心愿?

    不过,既然是蓝轩大人下令叫她带他回去,又何妨。

    反正,这个男子,也绝不可能干涉到她的蓝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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