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财政

    傍晚秦放鹤从翰林院回家,阿芙便笑着迎上来,“早起你叫人送过来的红焖鸭确实好滋味,哪里买的?”
    秦放鹤边洗脸边道:“师父请的!你若喜欢,回头咱们一块去吃,带了家来,到底不如店里香甜。”
    阿芙应了,又问他累不累,可要休息。
    一夜未归,必然公务繁忙,累坏了吧?
    师娘也体贴,生怕自己在家闷着,还特意带自己去看马球。
    秦放鹤摇摇头,顺口胡扯,“倒还好,衙门后头有大家轮流休息的地方,又有人管饭……”
    还吃了羊肉面呢,好肥嫩。
    阿芙不疑有他,也决计不会想到,眼前这位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夫君,正暗搓搓筹划举世震惊的大战。
    家里就两个正经主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小两口在饭桌上交流讯息。
    阿芙提到马球场上,某位官员的夫人刚回京社交,姜夫人带她引荐的细节。
    秦放鹤心里就浮现出对应的人脸,“这倒是怪了,他自己还在地方任上,怎么夫人先回来了?”
    阿芙点头,舀一勺鸡汤喝,“我也是这样同师娘说的,她说前儿隐约听谁说了一耳朵,像是有些宠妾灭妻的意思……”
    秦放鹤一拍巴掌,顺手再夹一筷子酱茄条,“那完了。”
    昨儿程璧和隋青竹争执一事余波未平,今儿再闹起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可不是正往陛下枪口上撞?
    果不其然,次日晌午翰林院众人正用饭时,就听今日轮值的同僚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弹劾某地巡抚宠妾灭妻,其发妻不堪受辱,独自返京回娘家,如今已经向皇后娘娘面陈,想要和离。
    天元帝震怒,当场下旨革除该官员职务,命他即刻进京。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大禄虽可和离,但大多夫妻双方私下协商进行,像这样直接闹到皇后跟前的,俨然是两家彻底撕破脸,断无回旋可能。
    这下饭菜可谓劲爆,翰林院众人听了,也是议论纷纷。
    程璧就笑着摇头道:“男人二妻四妾本属寻常,或许那位巡抚大人做的过了些,但其夫人如此这般,也实在不是良善贤惠女子。”
    再如何闹腾,正妻之位不还留着么,男人也会按时回家,小妾不过玩意儿,又有什么要紧?
    不少人便哄笑出声,说些是极是极,又要什么娶妻娶贤的话。
    正一桌用饭的秦放鹤、孔姿清等人听了,都是皱眉。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拿你当哑巴。
    娶妻娶贤,是这样的贤惠吗?
    荒唐!
    眼见竟有人附和,赵沛便忍不住大声道:“此言差矣,子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我皆为朝廷命官,连妻妾有别的道理都不懂了么?如此主次颠倒,连自家后宅都不得安宁,又怎能治国理政?”
    媳妇揍了他多少回,也没闹过和离,他也没
    还过手。这边都捅到御前来了,俱都尴尬,纷纷低下头去,不再讨论。
    程璧原本与赵沛的关系很不错,日常也谈笑,如今见他公然反驳,面儿上很挂不住,笑容也淡了,“我不过说笑,慕白兄何必当真?”
    赵沛却不觉得这是玩笑,目光从刚才附和过的众同僚脸上一一划过,“大国大家,夫妻小家,岂是可以胡乱玩笑的?”
    以前程璧在外招花惹草,家里也没闹出事来,他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听了这番言论,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此人断不可深交。
    程璧没想到赵沛如此耿直,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僵在当场,也有些恼了。
    四面八方同僚们的目光都向这边往来,落在程璧脸上,叫他面皮发烫。
    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又看向秦放鹤和孔姿清,发现那二人竟也神情冷漠,显然都认同赵沛的观点,并无出言缓和之意。
    倒是康宏初来乍到,不大清楚翰林院内院风气,一时浑身不自在,试探着打圆场,“慕白素来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如圭莫要往心里去。吃饭吃饭,大家吃饭,何必因外人伤了和气?也没意思。”
    借着这个台阶,程璧顺势下来,勉强笑了笑,“我非那等心胸狭隘之辈,自然不会在意,诸位莫要多心。”
    又朝赵沛拱拱手,“既然慕白兄不爱听,日后我不说就是了。”
    到了这一步,也算低头,够了。
    康宏从桌子下面踢了踢赵沛,后者却倔劲儿上头,只哼哼两声也就罢了。
    我不爱听,你不说,可见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何必呢,倒像是我逼着你怎样来的。
    你不必受这个委屈,我也不担这个霸道名声。
    程璧也是被人一路捧过来的,能当众向赵沛低头便算难得,此时见对方不给面子,越加恼火,脸上的假笑戛然而止。
    我又不曾说你的老婆,冲我发什么邪气!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众人味同嚼蜡,胡乱用了午饭便各自散去。
    待周围没了外人,康宏这才对赵沛叹道:“慕白兄,何苦来哉?大家不久前不还在一处饮酒谈笑,何等快意。如圭喜好风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失小节,却无大恶,你这样在众人面前说他,叫他脸上如何过得去?外头看了,说咱们内讧,也不好听。”
    赵沛用力搓了把脸,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孔姿清忽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断了也罢。”
    程璧连自家发妻都不放在心上,必然也瞧不起他们的夫人,既然如此,还来往作甚?免得日后交际起来,再给带歪了。
    “怎么无疑你也……”康宏哑然。
    秦放鹤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割袍断义算什么?进了朝堂,衣冠禽兽们互骂祖宗的事且多着呢!若
    ()一味忍耐,早就满地王八了。
    程璧风流成性,已然在陛下心里挂了号,如今又公然替有罪之臣发声,稍后传到陛下耳中,指不定怎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个性子眼见着是改不了了,迟早要惹祸,这会儿提前划开界限也好。
    可惜么,是有些。
    然世间事难两全,与其这会儿都委屈,还不如散了。
    见众人执意如此,康宏也不能违背,况且他私下也觉得程璧公然出声不妥。
    只是到底做过朋友,如今想来,甚是可惜。
    这还不算,紧接着,赵沛去大理寺的调令就下来了,明日便去报道。
    大理寺正,从五品,额外加封翰林院侍讲学士,正五品。按照大禄律令,若官员身兼数职,俸禄待遇以高者论。
    程璧听了,面色微变。
    他跟赵沛午间的争执,必然已经传到御前,不然怎么赵沛的申请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这个时候下,还额外加封?
    显然,陛下对赵沛满意极了。
    那么跟他对立的自己……
    程璧难得有些后悔,后悔之前不该跟赵沛弄僵了。一时又暗恨自己不长记性,前儿才因类似的缘由同隋青竹闹翻,被罚俸,如今怎得又犯?
    可转念一想,赵沛当众给我没脸,也未必把我做真朋友。
    到底是半路才认识的,自然比不过他那些故交。
    况且彼时自己已经低头,那厮非但不借坡下驴,反而越加嚣张……若要再认错,日后在翰林院如何抬头?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罢了,赵沛也非那等因琐事便伺机报复的,就这么着吧。
    康宏一扫方才的沮丧,对赵沛拱手道贺,“这可是升官啦!”
    虽走的路子与众不同,但这可是实打实的五品。
    就连隋青竹,也因午间赵沛当众指责程璧之故,对他有所改观,上前道贺。
    赵沛真心欢喜,正好今日几位好友都不必值夜,便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酒楼聚一聚,外院的杜文彬和陈舒也叫上。
    因隋青竹也在,便顺口喊了他。不出所料,隋青竹又拒绝了,众人也不在意。
    秦放鹤与他道贺,这才去后头卷宗库房里翻看资料,准备写折子。
    打仗,说得简单,真要动起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先打哪里?
    以何名义?
    战线何处?
    回报几何?
    都要搞清楚。
    再者大禄海岸线狭长,西北两面也与多国接壤,虽大致和平,私底下也偶有摩擦,相互试探。
    若东南沿海一带海战,兵力火力倾斜,西北两地是否会乘虚而入?少不得防备。
    可若要防备,就几乎等同于双线开战,以现在大禄的兵力、粮草何银钱储备,能经得住吗?
    说不得要化整为零,逐个击破。
    粮食,资金,都不是问题。
    海外岛屿虽小,然也不乏沃土,多有一年二熟二熟者,又富含金银等诸多宝矿,名贵海珠更多。
    先弄一处,底层劳作者、粮食、启动资金不就都有了吗?
    至于那些远的,大的,暂时不便动,那就多多开展海外贸易,将他们喜欢,大禄朝又不缺的丝绸布匹、瓷器并烟酒糖茶等多多出口,换回他们的金银,如今没影儿的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彻底扭转大禄朝潜在的粮食危机,然后转头采买战马、粮草……
    用他们的银子去打他们,可谓无本买卖,美滋滋。
    现在是九月中,按照旧例,各国各部使者们十月就会陆续抵达,鸿胪寺的官员们也要运作起来。
    临近年关,各部各衙门都要做汇总,另准备来年预算,又要筹备年末大祭祀和庆典,并进京述职的官员和外来使者等,都需要户部拨款。
    再有各地衙门要筹备县试、府试和院试,贡院考场也要修补,再者考生们的补贴和后期中了的路费等,也要钱。
    一时间,各处哭穷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
    内阁先筛选了,不合理的直接打回去重写,合理的,便分门别类归置好了,上交天元帝御览。
    随便翻开一本就是死要钱的,天元帝看得头疼,索性全交给翰林们读。
    读完不说,还要算。
    天元帝听了,就有些烦闷,指着其中一份道:“去岁堤坝不是修过了?怎么还要拨款?”
    孔姿清便略一沉吟,迅速从脑海中翻出上个月的折子内容,“月前曾报过一回,说是检修时发现许多白蚁窝,不少地方都被蛀空了,需得拆了重新填补。”
    天元帝道:“可派人彻查了?”
    孔姿清摇头,“未曾有报。”
    “那就叫他们去查,总不能说什么就信什么,当国库的银子会自己生出来不成?”天元帝一摆手,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兜了两圈,点了两个人名,“拟旨……为巡堤御史,即刻出发,顺带着南直隶一带都走一走,访一访,查明蚁患是否为真,受灾多重多广,若为真时,该如何修补,让工部也出几个人跟着,胡立宗不是任着工部侍郎?让他去,现场看过后立刻把核算报上来……”
    如今秦放鹤已经练出来,便跟黄修撰轮流写圣旨,听到师兄胡立宗的名字,手下也是丝毫不顿。
    说话间,天元帝已经来到跟前,“江南雨水来得早,正月之前,务必有个结果。”
    秦放鹤迅速写完,吹干墨迹,呈上来给天元帝看。
    天元帝略扫了一眼,让胡霖取印盖了,立刻打发内侍去传旨。
    秦放鹤下意识往内侍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巡堤御史啊,钦差的名头。
    堤坝,盐税,自古以来就是门道多的领域,这趟差事风险不小,但若办好了,回报也高,加官进爵只在顷刻。
    接下来的折子,都脱不开一个“钱”字,天元帝越听越烦躁,基本都没批,原封不动打回去。
    “张口二十万,闭
    口五十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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