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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州(四)

    第三十二章:

    按照何婆的指路,聂纯与无言御空穿过一片椰树林,西行五里,果然见到一座村庄。

    只是村子里一片幽静,不闻犬吠人语,不见烛火灯明。

    聂纯拿出一枚灯珠,照亮脚下的路:“此地便是何家村了吧?如此黑灯瞎火,莫非村民们都去了城里,观摩万家老祖?”

    无言没有回答。

    在遇到聂纯之前,他不曾出过物华天宝堂,亦不曾见过入夜之后的村庄是何模样。可他一进入此地,就觉得此处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再次观望四周,见不少屋舍屋顶瓦片松落,墙垣缺砖少土,连门窗都被白蚁侵蚀,歪歪斜斜的……总之到处破败不堪,一片荒芜,一点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也毫无生人的气息。

    无言说出自己的猜测:“器主,这里现在好像很久都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聂纯也发现了这些,轻轻嗯了一声,道:“先看看第七户,何婆的家。”

    往前继续走,第七座屋舍前,长着两棵高高的树。

    树下,青红枣子掉了一地。

    两人停下,走了进来,见院落里环境萧条,屋檐下一地断瓦,屋子半边墙壁已经坍塌,漏出一个空荡荡的厅堂。

    显而易见,此处没有人居住。

    河婆的女儿是搬走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聂纯拾起一颗半青半红的枣子,动用灵力,便用‘溯源秘术’,来巡查这个地方曾经有人居住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时间开始往前回溯。

    夜幕之下,好多零碎画面逐个闪现。

    晴光大好的时候,盲眼的姑娘一手撑着竹竿,一手抱着被褥,摸摸索索从屋内出来,晾在两棵枣树之间的绳子上晒。

    好心的邻居出海捕鱼回来,顺手提给盲眼姑娘一篓子鱼;小孩在村里追着玩闹,路过时,盲眼姑娘听见他们银临般的声音,总会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邀请他们来自家吃枣子。

    画面里的人和事,风平浪静,但不乏温馨。

    直到某个画面开始,画风扭转,铺天盖地的黑气从天幕倒灌而下,化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邪魔,降临这个村庄。

    嬉戏的顽童,好心的邻居,盲眼的姑娘,统统被天魔吃掉……

    这一年秋天,何家村一夕之间,被魔气毁损,两百三十一位村民葬身魔口,无一幸免。

    诚然聂纯见过太多这样的人间惨案,但每每见到,仍是十分难受。

    无言猛然觉得心中一抽。

    他是器灵,无爱无恨,无惧无怒,无喜无悲;于他而言,无法感知和体会任何情绪。

    很快,他察觉到这股浓烈的悲凉从何而来,遂立刻出言稳住那个和他悲欢相通的主人:“器主,这事不对。”

    沉浸在悲哀中的聂纯,尚未反应过来,转过一张小脸,呆呆地问:“哪里不对?”

    无言道:“《燕居编年史》记载,那场天魔浩劫从二十年前开始,到十年前结束。可是那位何婆却说自己死后,受了女儿七年的香火祭拜。”

    这一提醒,聂纯终于知道哪里不对。

    她的溯源秘术传承于巽天宗正统术法,用来追溯已经发生过的事件真相,从来不会出差错。

    在溯源画面中,显示何家村亡于天魔入侵,且何婆女儿也是死于此。照此推断,受了女儿七年香火祭拜的何婆,死亡时间只能在浩劫之前。

    可她却说自己女儿只是今年冬至都过了,还未曾去祭拜她。

    一件事,竟然出现了两个时间。

    聂纯看着枣树,叹声:“或许是何婆死后,又遭遇天魔屠村、女儿去世的打击,才导致记忆出了差错。”

    凡人脆弱,生死无常;唯有青青枣树,风雨不蚀,伫立于此。

    ……

    片刻之前,千里之外的万家,灯火楼中。

    结束了一个时辰巡游,采集民众膜拜之念,正在楼中心处蒲团上打坐,意念观全州的万家老祖万参商,忽然睁开眼睛。

    对于聂纯之前施展‘溯源之术’,从时光河截取一点事件的举措,没有逃过这片州域的主人的法眼。

    但万参商只察觉到有人动了孤州的时光河,从中截取了一个名为何家村灭村前的往昔时光,却不知那施术的具体是谁。

    不过他很快将目标锁定到,今日傍晚在城内见到的那个化神境半仙身上。

    少年老祖双手结印,鼓荡真气,再一次对全孤州本地的人、灵、精、怪的记忆进行修补和加固。

    并锁住了孤州的时光河。

    做完这些,万参商不可抑制地呕了一口血,面呈菜色,颓然强撑。

    他不确定那位境界修为不输自己的半仙,来此的目的是否与寻常修真士那样,只为进入犀斧秘境,但他也不会让有任何不利于万家的局面发生。

    他的大道是凝聚民众的信奉。

    越多的民众对他发自内心的越信赖,越崇敬,越维护,他的修为境界则越高。

    为此,千百年来,他费尽心思日复一日行善事,去获得百姓的好感、爱戴。

    可是他的后人中出了一个不孝不义之徒,为了一点利益做了件大错,险些坏了他的千年大道。

    他只能孤注一掷,更改孤州百姓的记忆,以此封闭消息,遮蔽天机,才没让自己死在化神劫雷的天道反噬之下。

    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个真相。

    绝不能。

    ……

    当聂纯带着那颗青红相接的冬枣,返回何婆墓前时,何婆一脸不耐烦地从坟包中钻出来,喝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搅她休息。

    与之前期期艾艾、心忧女儿的慈祥老妇人形象截然相反,活脱脱像是一个睡觉被吵醒,起床气大发的模样。

    聂纯惊讶:“你不记得我们了?刚才我们见过的……”

    “路上行人天天这么多,我怎么能记得住你们是谁呢?”何婆挠了挠鬓边,状若思索,而后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了,你是隔壁桂娘她娘家的侄女——小春儿,可怜的小春儿呀,怎么就这么命苦,出海打鱼掉进海里淹死了呢。”

    此情此景,让聂纯越发确定何婆或许是因为那场浩劫,而真的糊涂了,为了不刺激她,聂纯没有说出刚才受她所托,去何家村看她女儿的事情,只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小春儿,我们路过此地,见孤坟伫立,想给你一颗枣子。”

    何婆一头雾水地接过枣子,觉得这轻轻浅浅的枣香味有些熟悉,心里也莫名踏实了一些,她笑着说:“谢谢你,小姑娘。”

    聂纯笑了笑,和她告别。

    目送聂纯带着无言离开后,何婆摊开手心,静静观看这颗枣子,只觉得自己好些忘记了很多事。

    忘了什么呢?

    她想不起来。

    好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不然,她怎么会忘记呢。

    何婆将这颗枣子埋在自己的坟包旁,她喜欢这个气味。

    也许来年春天,这颗枣子就会发芽,长成一棵小枣树苗。

    ……

    “器主,子时一到,便是十二月了,我们还未找到伶仃湖。”

    “我记着呢,子时一到,就是十二月初一,犀斧秘境入口打开的时间,”聂纯默念了一遍,“孤州极西,伶仃湖畔,朔日子时,犀斧洞开。”

    随即,聂纯召唤出小云朵,一路飞速向西,跨越六七个郡县,行了大约万里,见到一圈莹莹光亮。

    仔细看去,是一些三三两两为一群,围坐在一个巨大的水面边烤火的人。

    “这些人围水而坐,守在此处,想必这里就是伶仃湖了,无言,我们下去看看。”聂纯对无言说。

    无言应是,随着聂纯降低高度,向地面落下。

    深夜有些凉意,靠近水边,寒凉更重。

    水面岸边燃起了不少篝火,每团篝火处都围坐着二三人群取暖、烧烤。

    一下来,聂纯就闻到一股考的外焦里嫩的肉香。

    聂纯狠狠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诚然,她作为一个已经修成金骨玉脉的半仙之体,是永远不会真的有饥饿之感和饿死的可能;可她那吃了一百多年的习惯,一时之间更改不了。

    口腹之欲,是她无法割舍、无比热爱的一大陋习。

    聂纯闻着肉香往前,见到一男一女坐在火堆旁,他们之间的柴火上,正烤着一串喷香的鱼。

    他们穿戴一致,皆是青色衣裙,翠色腰带。女子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背上背着一把琵琶;男子双十年华,腰间插着一管玉笛。二人修为都不太高,男子在旋照中期,女子在筑基初成,看来像是一对外出试炼的同门音修。

    音修男子余光瞥见有人朝他们靠近,不由心生戒备,握紧了手中串鱼的竹签,压得鱼串又往火中深入了几分,原本烤得恰到好处的鱼肉,快要熟得掉下来。

    正待他想传音告诉旁边师妹的时候,忽听一声稚嫩的惊呼:“鱼熟了,鱼熟了!别再烤了!”

    他惊得寻声看去,松了口气,只见原来是个十岁左右的粉衫小姑娘,她的身后跟着个芝兰玉树的墨衣男子。两人看不出境界,但直觉告诉他,他们是善类。

    那音修少女闻声歪着脑袋瞧过来,芙蓉一样的娇美面容,柳眉杏眼,灵气四溢,笑容可亲。她抿唇笑了笑,拿起鱼串向聂纯招手,“这位小师妹,你要吃吗?我这串给你。”

    她旁边的音修男子站了起来,也道:“你们也是等子时入犀斧秘境的吧,深更露重,夜间寒凉,不嫌弃的话,可以一同坐下,烤火驱寒。”

    聂纯抱拳致谢,坐在音修女子的旁边,无言作揖,随之入座在聂纯的旁边。

    音修少女朝聂纯递过一串鱼,笑盈盈道:“我叫叶小珈,这是我师兄梁璋,小妹妹和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聂纯有意隐藏自身境界,加之又是一副十岁左右的外表,比她境界低下的都看不出她的真实水准。故而,被当成了平平无奇的小女孩。

    而她身旁的无言,身为器灵中最顶级的存在,境界等同化神境修士,即便看不出他的真身,也能叫人隐隐觉得他绝非等闲。

    聂纯接过鱼串,鼻息之间满是香味:“我叫聂纯,他叫无言,是我的”她想了想,编了个说辞,“……远方表亲。”

    她不喜欢器灵这个称呼。在修真界,器灵几乎被默认为是一种最为低下的存在,等同凡俗世界的奴隶。

    无言听见她这样介绍自己,颇为意外地侧眸看着聂纯。

    聂纯察觉到他的目光,以为他想吃鱼,便把刚到手里,还未尝一口的鱼串递了过去,“呐,给你,可香了。”

    无言笑着摇摇头,“我不饿。”

    聂纯缩回手,自己享用。

    大约是闻到香气,万象袋中的粉章兽坐不住了,在袋中空间扑腾来扑腾去,撞得袋子外面鼓来鼓去。

    叶小珈眼尖看见,连忙问聂纯怎么回事。

    聂纯将粉章兽放了出来,面对口水直流的小粉,聂纯明了,只得把自己还没吃几口的鱼,投喂到了它嘴里。

    叶小珈见粉章兽可爱,看直了眼睛,也坐近来,把自己的鱼喂给它吃,羡慕地说:“昨日入城,我也见到过这种灵宠,说是要两枚中品灵石一只呢。”

    梁璋拿起一串烤好的鱼递给旁边的师妹,眼神坚毅,信誓旦旦:“小珈,等此次试炼结束,回去拿到赏金,你生辰那天,我也给你买只粉章兽。”

    叶小珈眼睛一亮,继而回以甜甜一笑:“谢谢梁师兄!”

    少女甜美笑容,比星光还醉人,让梁璋脸颊发热,有些赧颜地摸了摸头。

    这样兄友妹恭的同门之谊,在聂纯看来无比美好。

    不禁教她也忆起往昔:

    十五岁生辰那日,她从物华天宝堂办事回来,宗门里与她交好的姐妹们,神神秘秘蒙上她的眼,将她簇拥到灵湖旁的紫藤园。

    到了才知这是为她办了一场小宴,推杯换盏之际,忽闻全场惊呼。

    她酒意微醺,倚在桌前,撑着脸醉目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紫藤花下,灵蝶翩跹,一人玄服温儒,款步踏花,向她走来。

    自她十四岁起,初知男女有别,后少女心事起,羞于见他,便不再让小师兄为她梳头。

    一年间,经她有意无意地避着鸿峥,加之他忙于宗门事务,两人虽为同门,但相见甚少。

    看见突然出现的鸿峥,她惊喜泛上心头,眼里醉意更浓。

    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烧冰都能醉成这样?”鸿峥走到她桌前,弯腰将一个长条锦盒送到她手里,笑意温柔,“凡俗世界,女子十五及笄,今日起,我们小六便是大姑娘了。一点心意,予以庆贺,小师兄祝你此生喜乐无忧,凡是所想,皆得偿所愿。”

    她痴痴抬头,醉眼朦胧,只看见他襟前的麒麟啸火纹路清晰。她努力再抬头,还未来得及对他说谢谢,就有执事弟子寻迹而来,急匆匆将他唤走,处理门中事宜。

    他还想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说了一句:“好好梳头。”

    后来花不落告诉她,这是鸿峥师兄特意给她筹备的生辰宴。

    夜间她回屋,打开锦盒,见里面是一支精雕细琢的碧玉蝴蝶簪。

    簪形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灵蝶——长尾天蚕蛾。

    看着叶小珈和梁璋,聂纯心想:年轻真好。

    年轻人,真美好啊。

    随着没有切断的灵契,无言静静观看完这出私人回忆。

    起初他想提醒聂纯,但见她沉浸往事,心怀思念,眼含欢愉,终是不忍打断。

    这是他未见过的器主。

    少女朦胧的情愫,纯粹的心思,紫藤花的淡淡香气,灵蝶的飞舞,玉烧冰的甘甜,化为具象,直接通往他的心底。

    第一次,无言直接接触到自己器主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一个名为‘鸿峥’的温柔剑修,她青梅竹马的小师兄。

    火堆前,四人各怀心思,品味美好。

    可偏偏有人对浪漫过敏,一言两语,轻易毁了这一派氛围。

    只听一道嗤笑响起:“一只上不得台面的粉章兽,竟何时也成了能博女修一笑的金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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