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马头墙内照样点了红灯笼。

    玄卿和玉钏看着平静的河水，神情颇有些紧张。玉钏打岔道：“这药王炼的定魂丹就是好啊。今天就没那么困了。”

    玉钏看了看院子里的红灯笼，干笑了两声，忽又觉得自己还不如去睡觉呢。面前是鬼影栋栋的河面，旁边是比阎王爷脸还冷的玄卿。

    河面泛起涟漪，玉钏紧张地探头望去。“哒”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闺阁的露台。芝樱缓缓从水里爬了上来。

    玉钏赶紧拿来一个披风给芝樱披上：“芝樱，下面怎么样？”

    芝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喘了口气才说道：“前后马头墙下都有水道。水道很长，尽头还落了锁。水底有条铁链可以牵动小船从水下通过水道。”

    芝樱说完话，赶紧喝了一口茶，给自己暖暖。玄卿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自她从谢婉仪房里独自出来后脸色就不大好。竟然让她自己去河里探个究竟。

    “小船能解释，但是谢家总管和昨天河里那些人怎么回事？”玉钏问道。

    “他们应该都一样，是失了神智。”

    “可为什么我们和谢婉仪不会失去神智？”

    “是花神。”玄卿沉声道。

    玉钏不解：“可就算是九重天的神仙也没法这样控制人。这花神是何方神圣，难道比九重天的神仙还厉害？”

    芝樱心里一动。控制人的办法是有的。她上一世就是用了双生蛊让九重天的天兵天将为她所用。

    芝樱迟疑道：“可能……是蛊毒？”

    玄卿掀起眼皮看了芝樱一眼。芝樱一阵心悸，又赶紧说道：“我瞎说的。以前在凡间的时候也听说过巫蛊之术。”

    玄卿淡道：“的确有可能。我们和谢婉仪都不信奉花神，所以我们都没事。”

    玉钏义愤填膺地说道：“这花神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师尊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去花阁把他找出来？”

    玄卿不语。花神与花阁一脉相连。花阁外还有禁制。如果毁掉花阁，花神的身份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芝樱道：“很快就是花神选侍之日。我们先看看。”

    ***

    花神选侍之日来之前，三人都在这马头墙围住的小院里虚度光阴。

    芝樱在凡间时曾做过扬州瘦马，她比谁都知道，作为一个“待价而沽”的女人是什么待遇。杨妈妈虽然从小将她养大，但对她仍旧极其严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卖得好价钱。

    她每日要学琴棋书画，要能歌善舞。除此之外为了让她皮肤更好，杨妈妈会用各种药材给她准备沐浴汤药。她还必须过午不食，为了保持身材窈窕轻盈。

    但花仙院里却全然不是这样。除了不能出花仙院，夜晚不能摇铃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苛刻的规矩。

    仿佛花神看中的并不是样貌。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日，谢家家主谢承望来到花仙馆。花仙选侍之日临近，他是来“验货”的。花仙馆里的花仙们站在露台上，成为一个个等待挑选的货物。

    芝樱紧珉着嘴唇。这种受人挑剔检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和她做扬州瘦马被人挑选时一模一样。

    她心里就像有数百只蚂蚁密密麻麻爬过，泛起一阵恶心，要极力忍住才能让自己继续站在这。

    玄卿看了看芝樱，刻意往前站了一点。果然谢承望从芝樱身上收回了目光。

    芝樱如释重负。

    谢承望看着玄卿，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这……完美……太完美了！今年一定能夺得花魁！”

    谢家总管邀功道：“这位玄卿姑娘可是用了五倍银子才抢来的。不容易呢。”

    五倍？

    芝樱诧异地看着玄卿。她才要了三倍呢！

    谢承望高兴道：“好好好！有赏！有赏！”

    谢承望指了指芝樱和玄卿：“就她们两，先送去吧。”

    芝樱脱口而出：“去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离花魁选侍还差了好几天。而且上一世是她和谢婉仪进了花阁。

    谢承望道：“花神有了新的旨意。各家可以先送两名花仙入花阁，无需选拔。”

    谢婉仪抬起头，紧咬着下嘴唇看着芝樱，眼里满是怒意。

    芝樱也是不解。上一世她们花仙院的人一同参加花神选侍。谢婉仪其实也并未选中。但出了花仙院之后，芝樱的灵力恢复了些。她用仙术改变了谢婉仪的样貌，让她顶替入选的人进了花阁。

    这一次她若是直接进了花阁，还怎么帮谢婉仪？

    可谢承望主意已定，芝樱只能硬着头皮与玄卿一同走出了花仙院。

    谢府码头上已经停好了一艘画舫。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玄卿与芝樱登上了画舫。

    芝樱无奈，此事已经完全和她上一世经历的不一样。既来之则安之，她还有青魅铃傍身，总不至于和玄卿一起双双死在这花阁里吧？

    玄卿坐在船舱里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那愉悦的神情，仿佛他对自己破格进入花阁很满意似的。

    ***

    花阁在云梦泽的最深处。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有一弯新月形的小岛。岛上修了一座塔，九层塔身如九朵雕花迭成，朱栏碧瓦，丹柱粉壁，各层层檐又以绿色琉璃瓦覆灭顶，在阳光下彩釉生辉。

    湖面上三艘画舫缓缓向花阁岛的码头靠拢。芝樱认得领船的人，正是三大世家的管家。谢家管家因为玄卿、芝樱的缘故，颇有些扬眉吐气似的，不太看得起别家的花仙。

    玄卿和芝樱走出船舱，婢女给他们腰间挂上谢玄卿、谢芝樱的腰牌。甲板上谢家管家对着二人恭恭敬敬地拜下。

    其他两艘画舫上也是如此，他们还没进入花阁，就俨然成了神明一般，接受着人的跪拜。

    往日里那些容貌姣好的女子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或是富人家的普通小姐。如今被当成神明对待，不免有些飘飘然。现在不过是进入花阁就能受人跪拜，那如果当了花魁岂不是真成了天上的神仙？

    众花仙各怀心思，踏上了花阁岛。

    花阁岛两侧，立着铜铸的十二花侍。花侍垂首利于两侧，手持莲花铜杆。铜杆末端坠了一个球形香炉。轻烟自香炉中飘出，在百花丛中缭绕。

    上一世芝樱没有定魂丹，上岛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错乱，只记得有一池的曼陀罗华，红得如同淬了鲜血。

    那曼陀罗华池就在花阁的正中间。花阁内是中空结构，从曼陀罗华池旁抬头望去能看见高高的塔顶宝刹。八座飞桥自空中跨过，连接着每一层楼。塔顶用纯金打造成芙蓉的样式，花瓣镂空，无论外面是晴是雨，在塔内都能感受到。

    花仙们看得呆了，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自飞桥上一群人盈盈走了下来。芝樱一看。那些人正是那天在长街上看到的花魁和花侍。十二花侍手持香炉，簇拥着花魁走了过来。

    花魁面容艳丽却呆滞，说话时那声音也像随时会在空中散去的轻烟：“各位仙子，请随我来。”

    玄卿和芝樱走在最后。芝樱小声对玄卿说道：“师尊，你还能动仙术吗？”

    “不能。”玄卿说得轻描淡写：“塔里有禁制。”

    芝樱犯愁。这塔里不仅有禁制，那些花侍手持的香炉还有毒。他们虽然有定魂丹，但也不能在塔里久留。为今之计，只能快些破解花神之谜，赶紧离开这里。

    进入花阁的十二人分别住进了各楼层的房间里。玄卿在第三层。而芝樱在第九层。这些房间都是事先分好的，房间外挂了名牌。

    芝樱每一间房都仔细看了，没有谢婉容和谢婉姿的名牌。谢婉姿入花阁不过才五年，就这么悄无声气的没了？

    第九层只有芝樱一人。她恍惚记得上一世她也是在这里。从塔顶透下来的光只停留在房间的门上。房间里不见一点阳光，但却燃着许多烛台，把房间照得如白昼一般。

    芝樱一进屋就将香炉熄灭了。

    她紧紧扣住青魅铃。管它这楼阁里有什么鬼魅魍魉，一并炼化了再说。芝樱正欲出门，就被玄卿堵了个正着。

    芝樱一个没停住，正好撞进玄卿怀里。芝樱惊得猫似地向后跳了数步，赶紧把手背在后面把衣袖拉下来藏起青魅铃。

    玄卿蹙眉看着芝樱：“去哪？”

    芝樱尴尬地笑笑：“我去逛逛。”

    玄卿挥了挥手，顿时屋里的蜡烛全部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芝樱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就想逃。玄卿一把拽住芝樱，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来。

    黑暗的屋里顿时有了光。微弱的光照亮玄卿紧蹙的眉头。他把夜明珠放在芝樱手中：“不要用灯烛，有毒。”

    玄卿松了手，放开芝樱：“花阁里面没那么简单，背后之人绝不是无名小卒。你不要轻举妄动。”

    玄卿走后，芝樱捧着夜明珠在漆黑的房间角落坐下。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也驱散了黑暗。

    如果当初她掉进涿鹿陵的时候，玄卿可以给她这么一颗夜明珠，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