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渊以南是魔界，以北则有一块无主之地。数千万年前，这里是神魔大战之地。魔族被封印后，这块地方成了罪仙流放之所。因为牛鬼蛇神各显神通，这里渐渐成了气候，称为鬼市。

    鬼市里不仅有罪仙，还有叛出魔界的魔族，穷凶极恶的凡人。所以这里自成规矩。凡入鬼市之人，不问身世，不计过往，不探原由。凡出鬼市者不可言鬼市，不可寻鬼市，不可问鬼市。

    芝樱乘竹筏穿过一个狭长的溶洞入了鬼市。鬼市四面山脉高耸入云，遮得鬼市不见天日。山崖光秃秃的，极少看见植被。那水也黑得如墨一般，还透着股死鱼烂虾的腥味。当真是一处穷山恶水之地。

    穿过溶洞，内里就是一汪深潭。两侧极窄的山道上站了寥寥几个人。那几个人不是快要饿死的饿殍，就是病入膏肓满身疮痍的人。鬼市里有极残酷的阶级划分。类似这些人就是鬼市的最底层，在鬼市中被驱逐的人。

    他们落脚的地方随着潮涨潮落，会被反反复复淹没。留宿在两侧礁石上的人，潮涨时只能尽力扒住山上的岩石，让自己头露出水面。那些没有力气扒住岩石的人，随着涨潮滚进水里，随着退潮被冲到溶洞外面，被江河湖海里的大鱼吃掉。

    所以鬼市的水里总是会看见漂浮的尸体。船家见得多了，将那些漂浮的尸体用桨推开，又往前走。在深潭尽头，有一块稍微宽敞点的平地，便是码头。从码头往里，只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窄路往里延伸。窄路两旁挤着一间又一间棚屋，里面卖什么的都有。

    芝樱轻车熟路地走过棚屋，向着尽头走去。鬼市尽头依山建了栈道，山体里蜂窝似的掏出许多洞来。这些就是鬼市有头有脸的人住的地方。最上面就是鬼市主的梦楼。

    梦楼虽是依着山中洞穴而建，但比起九重天的宫阙，也不差分毫。梦楼中用天虞纱做了帷幔，层层叠叠地垂下。帷幔间燃了香炉，轻烟袅袅如梦似幻。

    芝樱一直不明白，一个喜欢这些雅致东西的人，怎么偏偏喜欢恶鬼面具。在梦楼外芝樱道明来意。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没有人拦着。

    “来者何人？找我何事？”帷幔后一黑衣人问道。

    芝樱眼皮子都懒得掀：“我要找的人是帝昊。并不是你。”

    帷幔后的黑衣人虽然也着黑衣戴着恶鬼面具。不过那只是假扮鬼市主的黎丘。

    芝樱语气轻慢，黎丘有些着恼：“你是何人？敢来梦楼生事？”

    芝樱不疾不徐地说道：“这里是鬼市，你逾矩了。”

    黎丘一呆，竟然无法反驳。此时帷幔之后一个与黎丘一般无二的声音传来：“黎丘，贵客光临，怎能怠慢。你自去领罚吧。”

    黎丘恶狠狠地瞪了芝樱一眼，退了下去。

    真正的帝昊抬了抬手，让左右升起帷幔：“姑娘现在可以说找我什么事了吧？”

    “跟你做笔交易。”

    “哦？”帝昊拖长了尾音说道：“梦楼只卖东西，不做交易。”

    “不如鬼市主先听听我开的价？”

    “愿闻其详。”

    芝樱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花阁。”

    帝昊顿了顿，挥了挥手让左右都退下了：“花阁是姑娘的手笔？”

    芝樱似笑非笑地看着帝昊。这个上一世的盟友，现在可还只能算个陌生人。

    芝樱摇摇头：“应该说花阁是鬼市主的手笔才对。”

    帝昊轻笑：“姑娘都知道了？”

    芝樱不置可否：“鬼市主现在觉得我够不够格和你做交易了？”

    帝昊摊了摊手：“只要是鬼市有的东西，姑娘可以任选。”

    芝樱也不客气，直说道：“我想要鬼市主手里的锁心鼎。”

    帝昊顿了顿：“锁心鼎可是我梦楼的镇楼之宝。”

    “鬼市主不是说只要鬼市有的东西，我都可以任选吗？”

    帝昊犹豫道：“姑娘用锁心鼎来做什么？”

    “鬼市主，你好像坏了规矩？我不问鬼市主为何要用花阁吸收人间煞气，鬼市主也不便问我为何要锁心鼎。”

    帝昊盯着芝樱看了一会儿，吩咐道：“黎丘，把锁心鼎拿出来给姑娘。”

    这一次拿着锁心鼎出来的黎丘，换了女子的衣衫。与刚才假扮帝昊时的身量、胖瘦，完全不同。只有看向芝樱的眼神，依旧是恶狠狠的。

    黎丘捧着锁心鼎递给芝樱。纵使有百般不舍，也不敢违抗帝昊的命令。只能又恶狠狠地剜了芝樱两眼。

    芝樱懒得与黎丘计较，收好锁心鼎，又乘竹筏晃晃悠悠出了鬼市。

    黎丘忍不住问帝昊道：“主人，就是这个人杀了谢婉容，坏了您的大事。现在她还拿走了锁心鼎，要不要属下去对付她？”

    帝昊笑了：“你不要多事。那锁心鼎本来就是她的。何况……你斗不过她，不要自讨苦吃。”

    黎丘咬了咬下嘴唇：“属下无能。”

    帝昊笑而不语，独自走进内室。黎丘守在门外半步不敢靠近。那是梦楼的禁地。谁提到一句都会被帝昊杀了扔去喂鱼。

    内室空空荡荡，唯有一具冰棺和一盏忽明忽暗的灯。那盏灯微弱得像是残烛，哪怕是一股轻风也有可能将它吹灭。

    那灯是聚魂灯，上古的至宝。灯里微弱的亮光就是帝昊收集的残魂。那一点点残魂，连个人形都聚不起来。

    帝昊害怕吵醒了冰棺中沉睡的人，手轻轻放在冰棺上，隔着厚重的棺盖与冰棺中的人十指相扣。

    帝昊轻声道：“阿星，上一次我失败了。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醒来。只要魔尊再次出现，我就可以为你再报一次九重天的仇。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

    芝樱心事重重地回到九重天。才刚到南天门就见到了司命。

    司命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芝樱身后：“神尊没和你一起？”

    芝樱奇怪道：“师尊下界去了。”

    司命苦笑：“也就是神尊这时候还有心情下界了。药王天天跑凌霄殿去找天帝。药王宫不看诊也不炼丹，闹得九重天怨声载道，都在等着神尊回来呢。”

    “这和师尊有什么关系？”

    司命诧异道：“芝樱仙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神尊下令把昭玥仙子投进无尽海受冰封之刑。”

    芝樱诧异道：“师尊……他罚了昭玥？”

    司命苦笑道：“看来你还真不知道。神尊在凌霄殿上当着天帝和众仙的面罚了昭玥，可他只说了让昭玥受冰封之刑，可没说要罚多久啊？这可真为难了天帝。虽说昭玥受罚是有些咎由自取，可她到底已经伤了仙根，也难怪药王心疼。”

    芝樱有些发懵。

    司命一边和芝樱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走过了天星河。才刚走过天星河上的栈道，司命就咦了一声。

    那站在天星河边的人不是玄卿又是谁？

    司命回头古怪地看了芝樱一眼：“芝樱仙子真是……都学会拿小仙寻开心了哈……”

    芝樱：“……”

    司命赶紧走向玄卿：“神尊你在这里就好。小仙寻了你许久了。”

    玄卿眼皮都没掀，不咸不淡地问道：“回来了？”

    芝樱头皮一麻：“啊……那个……”

    司命左看看右看看。玄卿没抬眼皮，司命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司命笑了笑答道：“小仙的确刚从凌霄殿回来。”

    ……芝樱向司命靠了靠。她以前觉得司命听聒噪的，现在倒是觉得挺好的。

    司命正准备把药王的种种事迹，天帝的种种顾虑一一说给玄卿听。忽然玄卿摆了摆手。司命只好闭了嘴和玄卿一同看着天星河里的琼花。

    司命困惑道：“这琼花可有什么问题？”

    玄卿不答。过了片刻，玄卿忽然笑了笑：“开花了。”

    “哈？”司命震惊地看着玄卿。他竟然在赏花？

    玄卿指着琼花对芝樱说道：“既然你回来了，这朵琼花你自己摘吧。”

    芝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玄卿。他竟然在为她守着琼花？听那意思如果她不回来，玄卿还打算亲自为她摘下？

    那她真是……回来早了呢。

    她看着玄卿谄媚地笑了笑：“那……师尊是不罚我了？”

    玄卿语气凉凉的：“你把琼花带回苍梧宫，好好养着吧。摘下的琼花要用露水养着才开得久。你既然那么闲不住，就每天取了露水来养它吧。”

    这听着也好像不是很难啊。玄卿这算是良心发现善待她这个徒儿了？

    司命见芝樱面露喜色，好心提醒道：“芝樱仙子，你有没有发现这琼花是长在天星河里的？”

    “啊……这怎么了？”芝樱有些愚钝。

    司命有些惋惜地看着芝樱：“这是水养植物啊！水养植物需要的水多，每天还得换水。不过也不算很多，也就一大桶吧。”

    一大桶……露水？

    芝樱错愕地看着手里刚摘下的琼花，和自己泡在天星河里的半个身子，绝望道：“天星河水不能养吗？”

    司命十分遗憾地看着芝樱手里那朵琼花：“没摘下来吧，是可以的。可是琼花的花瓣极其脆弱。所以摘下来之后只能用露水养了。”

    芝樱举着琼花，拿不起也放不下。

    她现在把琼花接回去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