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凌霄殿上，急促的脚步声响彻云霄。一个黑甲卫冲进殿中，大声来报：“报！青丘五万大军已在水云台外集结！”
“唔。”凌霄殿上魔尊重英以手支颐，神情恹恹。
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原来凌霄殿那么大，连脚步声都有那么重的回音。她以前被带上殿来受审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凌霄殿有那么大呢？
哦，可能那时候那些个劳什子神仙全都站在殿里，人多倒是显得挤。
“咚咚咚咚”，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又一个黑甲卫跑上殿来大声道：“报！南冥水师已过苍羽关！”
“唔。”魔尊重英皱了皱眉。她又没聋，这一个个的说话干嘛全都用吼的？
“咚咚咚咚”，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黑甲卫吼得嗓子都要哑了：“报！北冥羽师也到了水云台！”
“唔。”魔尊重英依旧没怎么动，只是把玩着手里一个小小的蝶蛹。
实在是太无聊了。九重天上素白素白的，袅袅仙云在魔尊重英眼里都像是素缟。她坐着的那把帝君椅是用琉璃做的，又硬又冷。
早知道这把椅子那么不舒服，她就不埋那几个上神了。应该把他们的皮剥了，做成坐垫。
凌霄殿上又走来一人，脚步声不那么急促，也不那么重。魔尊重英侧了侧头。
鬼市主帝昊穿着黑衣，半张脸都藏在恶鬼面具之下。他抬头看着魔尊重英，声音平静：“玄卿他折了自己的手臂。”
“嗯？”魔尊重英蓦地抬头看着帝昊，险些将手里的蝶蛹捏碎。
帝昊垂目站在凌霄殿上，只觉身旁一点轻风拂过，魔尊重英已然出了凌霄殿。
凌霄殿外，玄卿被魔尊重英毁了仙根，又挑断了脚筋钉在诛仙柱上。此时他跪坐在台阶上，墨发散乱，白衣染血，早已没了谪仙的样子。
在玄卿面前，是一片剑冢。离他最近的是天帝的昆吾剑。稍远一些的，是药王的紫金枪、普化仙君的七绝剑、贪狼星君的日月轮、钟吕真人的白虹剑……
那些剑是魔尊重英一把一把插在地上的，那些人也是魔尊重英一个一个埋的。
整个九重天上的人都被魔尊重英埋在了凌霄殿前。
魔尊重英低头看着玄卿，眼里都是恨意：“玄卿，你又想搞什么？”
玄卿抬头：“芝樱……”
魔尊重英打断他道：“别叫我芝樱！本座现在是魔尊重英！芝樱早就被你杀死了，你忘了吗？”
玄卿看着魔尊重英，眼含悲悯。那眼神更加让魔尊重英厌恶！
“别这么看着本座！”魔尊重英一拂手。玄卿被高高地扬起，整个人砸在诛仙柱上，又跌落下来。
玄卿攥紧了白衣，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他自己在她面前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魔尊重英！魔尊重英！放开我！我要见魔尊重英！”一个黄衣仙子叫嚣着冲上凌霄殿，却被黑甲卫给拦住了。
魔尊重英似笑非笑地看着玄卿：“你的好徒儿来了。不如让她来看看，她的好师尊变成什么样了？”
魔尊重英挥挥手，黑甲卫立刻放开了玉钏。玉钏跌跌撞撞地跑到凌霄殿前。她越过魔尊重英，扑通一声跪在玄卿的身前。玉钏见玄卿浑身是伤，赶紧将自己的灵流渡给玄卿。
魔尊重英手指一勾，玉钏的灵流轻轻巧巧就被割断。
玉钏红着眼爬起来，再次将灵流渡给玄卿。
玄卿低声道：“玉钏，你不必……”
玉钏固执道：“师尊你别说话。”
魔尊重英恨恨地割断灵流，掀开玉钏：“你们在这演师徒情深，演给谁看呢！”
玉钏摔在地上，愤怒地瞪着魔尊重英：“芝樱，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师尊对你那么好……”
玉钏话还没说完就被魔尊重英拎着脖子提到了半空。魔尊重英恼怒地看着玉钏：“玉钏，你别以为我留你一命，就会事事都纵容你！”
“芝樱你放开她！”玄卿伸出手拽住了魔尊重英的衣摆。
魔尊重英低头看着玄卿，恨意越发浓烈。他竟然为了玉钏求她？
她杀天帝时，他没有求她。她废了他仙根时，也没有求她。她挑断他脚筋将他钉在诛仙柱上的时候，他也没有求她。现在他竟然为了玉钏求她？！
魔尊重英冷笑，原来在玄卿心里，她连玉钏都比不了！
玉钏悬在半空中双脚乱蹬。魔尊重英加重了手上的劲力。她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玄卿。
玄卿近乎哀求：“芝樱，你不能杀她……”
“为何不能？”魔尊重英好笑地看着玄卿。她只是扼住了玉钏的脖子而已。就算玉钏资质再愚钝，好歹也是个神仙，总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掐死了吧？
然而玄卿却那么紧张？
玄卿努力地向前挪，用那只折断了的手虚虚地搭上魔尊重英的手臂：“芝樱，你杀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魔尊重英恨极。
她凭什么不能杀？
她把诸天神佛都杀光了，难倒还杀不得一个小小的仙娥？
玄卿不让她做，她偏要做！她凭什么要如他的意？她偏偏要把他在意的人，在意的东西，一个个毁掉！
魔尊重英看着玄卿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狠厉。她手腕一翻，“喀”的一声骨头的脆响传来。玉钏的脑袋歪斜着搭了下来。
“不要！”玄卿痛心地看着玉钏像是一个破败的布偶一样落在地上。
魔尊重英蹲下身来看着玄卿。她惊奇地发现，玄卿竟然落了一滴泪。
那个九重天上凛若冰霜，傲骨嶙嶙的人，竟然哭了？
身后不断有黑甲卫来报，青丘已经攻破了水云台、南冥水师破了苍羽关、北冥羽师打到了南天门。魔尊重英充耳不闻。
魔尊重英笑道：“玄卿你看，有那么多人为你而来。你都这么没用了，还有人愿意为你来送死？！”
“凭什么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凭什么他们那么敬你？玄卿你听听那声音，他们要我放了你。说只要我放了你，可以饶我不死。”
“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就死了。玄卿你还记得吗？那天明明是你给我盖上的红盖头，明明是你给我梳的发，明明是你说我们要百年好合。只因他们骗我进了归墟，他们诬我与魔族勾结，你便要杀了我！”
“你们这些神仙没一个好东西！既然他们那么急着送死，那本座把青丘那些圆毛狐狸也埋在这凌霄殿前陪你可好？北冥的那些扁毛畜生就扔进天池吧。还有南冥那些鱼虾……”
魔尊重英说得起劲，玄卿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阿樱……”
魔尊重英一怔，一时间忘了自己想把南冥那些鱼虾埋在哪里。
玄卿低声道：“阿樱……对不起……”
魔尊重英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顿了顿。她等这句对不起等了好久啊。可为什么是现在呢？
玄卿难过地看着魔尊重英，忽然并起两根手指往自己气海一点。刹那间耀眼的金光自玄卿身后散去。他灵根已废，竟是用了三魂之力让自己魂飞魄散。
魔尊重英呆愣地、麻木地看着玄卿倒在自己怀里。她心里似有惊涛骇浪，却又藏在暗涌之下，翻不起更大的风浪。
“玄卿……你、怎么、敢！”魔尊重英咬牙切齿地看着玄卿：“你应该看着我杀光那些为你而来的人，你凭什么死！”
她受了那么多苦，她就是为了将害过她、负过她的人一个个杀掉。玄卿负过她，她就要将他钉在诛仙柱上。九重天负过她，她就要屠尽三界。
她受了那么多苦，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魔尊重英将灵力渡进玄卿体内：“玄卿，本座要你看着，你就必须得看着！”
她身后，青丘狐族、南冥水师、北冥羽师一个个冲上凌霄殿，叫嚣着要她偿命。
魔尊重英一手环住玄卿，一手捏碎了手里的蝶蛹。
凌霄殿前的剑冢之下，一具具尸首破土而出。一柄柄剑扬起尘土飞至天兵天将手中。那些被魔尊重英埋了数日的天兵天将们骤然睁开了眼睛。
天兵天将用手中的剑对准了冲上凌霄殿的青丘狐族、北冥羽师、南冥水师。一时间喊杀声震天，鲜血涂满了凌霄殿前的每一块玉石。
魔尊重英依旧环抱着玄卿，空洞地望向玄卿的身后。直到天边染上血色，凌霄殿前重归寂静，她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纹丝未动。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那轻轻的叹息声在凌霄殿前无比清晰。
“你看，我让他们给你陪葬了。”
“可是……好难过啊……如果有机会，真想让你也体会下。”
魔尊重英微微一笑，抬手往自己的气海一点。天地仿佛为了给她送终，在她手指点上气海的那一刻，天边“铛”地响起一声钟声。
刹那间，天边风云翻涌，涤荡尽漫天血色，有凤翔九天，龙吟深渊。凌霄殿前的玉石寸寸碎去，仿若星光倒悬。
魔尊重英拥着玄卿，缓缓垂下了头。
不原谅的，玄卿。
你说了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