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欲望如刃,以权势为砧板,视不屈者为鱼肉。

    微湖山庄就建在小隐山山脚下不远的地方,距离天下第一大宗云廷宗所在的云城却要走上两三天,这还是法术傍身的修士。

    贺若纤尘要不是吃多酒睡过头,此刻应与和贺若叶上尾随从微湖山庄出来的迎亲队伍,一路向东去。这会儿正被贺若叶上塞上一辆马车,马车碾碎一地马蹄印,车轮向前不顾身后悲喜。

    六月,烈日刚要发威,一个粗布衣衫的中年妇女,脚步匆匆的走在路上,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马车,在心里窃喜,该怎么不散分文占马车为己用。

    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声名远扬的猫眼先生郁儒生,会扮成个老妪,今日那只他独有的琥珀色眼睛被藏在围巾之下。他总是将自己说成个侠盗,实际上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吁”马车压倒荒草停在路旁的梨树下。

    贺若纤尘哈气连篇的伸伸腰,车厢太短,脖子僵,腿也伸不直,他厌恶这样的马车,一掌推开辕门,谁知那门跟个摆设似的,两扇门板直挺挺的齐甩出去,在拍到马屁前,一左一右解体分家。

    三人面面相觑,贺若纤尘看看左右门板,又看看左右站着的两个人,贺若叶上抱着一整枝梨树杈,那上面挂着十来个翠绿饱满的梨子,站在右面风韵犹存的老妪,身上的衣服像是借来的。

    郁儒生其实早已站在马车外,牧马长嘶,剑已出鞘,却不想被门板吓一哆嗦。

    目之所及,车厢内的人手长脚也长,斜靠在一侧醉玉颓山,清亮的眉眼视若无睹,宽松的白色衣袍,难掩那份极佳的高洁气韵,像一场慵懒的夏风吹来。

    三人一起动手,只不过一个伸手,一个递果,一个拔剑。

    贺若纤尘微笑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盯着贺若叶上,递上一个我等你的表情,擦擦果子便向前走去。

    贺若叶上心领神会,将梨树杈放车上,眼神同情的望着那令人捧腹的呆瓜,他赶着马车去追贺若纤尘时,郁儒生已经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他绝对没想到自己会栽这么一个大跟头。

    “纤尘,你看。”贺若叶上从一个绣工精致的钱袋里拿出一块血玉,那一团鲜红色像菊花一般在玉中盛开,圆形血玉上面刻着奇怪的龙纹,上下各有一个小圆孔,像是还未装点好的玉佩,背面什么都没有。

    贺若纤尘前后一翻:“这好像是一对的,你拿它干什么,不过……”贺若纤尘将玉靠近鼻子:“这不是他的东西,那人身上有脂粉味、皂角味、檀香味,就是没有这血玉上清新的果香和灶火气。”

    贺若叶上随口说:“那人倒下去,掉出来的。”

    “这么好的玉石现在很难看见,这东西有几千年,却并没被人拿出来时时把玩,看来是十分珍贵的,叶上,你打算拿来……炼丹吗?。”纤尘几乎合不拢嘴。

    贺若叶上曾经听狐朋狗友说宝石能炼出长生不老丹,于是偷拿他娘无数稀有宝石,被发现后,宝石早被朋友换成木炭,他娘好一顿鞭子,打的他皮开肉绽。

    “纤尘……”贺若叶上目不转睛的瞪着贺若纤尘,这一声吼叫,百里还有余音。

    入云城前,迎亲的车队在城外重新修整一番,雨布一揭,司幽阁的弟子两人一台,将嫁妆整理妥当,浩浩荡荡的入城。路过城门时,突然显得拥挤,十分热闹。

    马背上一道冷漠的目光,从轿辇上收回来,身后红妆十里,随着马蹄的起落,摇曳生姿。

    司幽阁宋阁首的小公子宋修治,今日迎娶微湖山庄大小姐玄菲予,这件喜事早已在古城传开,百姓闻声而来,人群不断涌上街头,十几丈宽的路面,像下饺子似的,就连道路两旁的树杈上,都骑着顽童,你拉我一把,我戳你一下,嬉戏哄闹着。

    吉时已过,迎亲的队伍行动并不慢。

    宋修治看着近在眼前的府门,不敢掉以轻心,百姓眼神中有羡慕,嫉妒和不屑,唯独没有杀意,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渐渐落回到肚皮里,喜上眉梢。

    六十名司幽阁的弟子,人人提着特制长杆青铜风灯开道,七彩花串从灯头处垂在风灯一侧,不经意间被熙攘的人群,拥挤卷带的衣角刮落,滑落青砖之上,川流不息间便不见踪影。

    一声迫切的哨子,树上原本伸长脖子的孩童,一骨碌滑下树,跑向队伍最后面,两个弟子抬着满盒子的喜糖,两个喜婆婆,四只手忙也忙不过来,索性允许孩子们自己动手,围着盒子伸来无数只小手,够不到的,便撅着小屁股,从众人腿下往里钻,吓得参杂其中的大姑娘拉紧衣裙惊呼,引得四周的众人哄笑。

    盛况空前不能怪百姓,要怪就只能怪这位大小姐的嫁妆内,一坛已经三百年的女儿醉,据说是老庄主为爱女,亲自从微湖湖底取出老祖宗留下的珍藏,随嫁而出,馨香似溢,所过之处三日酒香不散。

    装酒的车经过时,周围的人都贪婪地嗅着这酒香,个个如痴如醉,激动地血脉喷张,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耳边炸开一波又一波,宋修治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装谦谦君子,差点‘疯度翩翩’。

    随着入府的礼乐,漫天的花雨,洋洋洒洒的落在人们此刻的欢愉上。

    被喜气笼罩的宋府内,两位梁上君子终于赶来。贺若纤尘嗅着三百年女儿醉的酒香,馋虫早已按捺不住。

    两人辗转腾挪穿梭在人家婚宴里,寻这酒的踪迹,宴席已开,远处几个婢女端着酒埕匆匆而过,每个人的小手指处,都带着一朵红色绒花,垂落的穗子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宋府所在原是一处子母山,奇的是瀑布从母山山腰洞穴倾泻而出,要不怎么说财大气粗,宋家祖上看中这地方叫人把子山推平,数百位能工巧匠将瀑布水势按照风水利弊规划好,就在这溪水上修建府邸,宋府绿瓦灰壁,四周尽是郁郁葱葱,穿过前院,这水上之园瞬间铺开,风景极美。整个宋府灵气饱满,就连随随便便制作的小药丸品质都是上乘的,这些全得益于后山的瀑布。

    这回云廷宗宗主听闻宋府的喜事后,特意寻来十数名花卉巧匠,又将宋府庭院上下的花草树木精心雕琢一番。

    宋府已然是浑然天成,现下更是美不胜收。

    最后一缕霞光拉着吹吹打打的喜乐尾声,潜入人声鼎沸的宋府。

    喜气中却藏匿着一股不言而喻的汹涌暗流,每一张笑脸上似乎都悬着一把刀,眼神鬼鬼祟祟,皮笑肉不笑,像极那皮影戏里的人物。

    长河渐落晓星沉,整个宋府就像被红纱遮面的新娘,薄施粉黛,深陷一片婀娜娇羞。

    予不染出现在宋府后山山顶上,停下时腰间的酒红玛瑙如意坠,直接甩出去和群星打个照面,一双满月似的杏眼极亮。想来,真正的新娘子也许正坐在喜床之上羞红脸,予不染不由得笑出声:“玄菲予,一会要你好看。”

    予不染虽高兴,但却生着闷气,她得知玄菲予成亲的消息居然是从邻居阿婶的八卦中。

    花香乘风而起,比那喜酒醉人,满园花草错落有致,视野开阔,让人看见格外心旷神怡,可却是不好藏人。

    贺若纤尘虽轻功卓绝,可到人家的地盘,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和贺若叶上凭空跃起,身影扫着瓦片,在半空中一伸一转,一前一后落在相邻的树枝上,飞鸟般悄无声息隐匿于黑暗中。

    利落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廉价夜行衣,只留下眉眼间一块门户。从上到下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裹得彼此都快认不出对方。

    暗处的两双‘贼眉鼠眼’,盯着明处的‘眉开眼笑’。

    贺若叶上顺着一队走远的婢女,收回视线,望着眼前气宇不凡的黑色轮廓,踌躇半晌,压低声音:“纤尘,酒不在这儿。”

    贺若纤尘考虑很久,眼神过于严肃,宴席上斛筹交错大人物不多也不少,他觉得这种情况下居然没见到新郎?立刻说道:“叶上,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亲事看着盛大隆重,可是以他宋阁首的名望,该来的人,绝不止这几桌,周围连个跑腿的弟子都没有,听着是挺热闹,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回事?而且除宋阁首,宋夫人,其他的宋家兄弟,心腹都不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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