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卡最终还是成功帮乔琳找了个愿意帮忙把剧本输入到剧本软件里的朋友。乔琳同比安卡一起拜访了这位“好撒玛利亚人”。

    比安卡在路上开玩笑说：“乔，你欠了我个大人情！吉姆有一台Apple II，还有你需要的那款编剧软件Movie Master，那是他的老板暂时发给他用的，不过我们借用一会儿也没关系。”

    乔琳立刻把准备好的咖啡塞给了她，笑嘻嘻地回应说：“尊敬的比安卡小姐绝对是个大救星！”

    等她们到目的地后，吉姆向她们展示了他的新玩意。

    “399美元，可以帮你自动处理所有繁琐的剧本格式，让角色名永远在对话上方，左侧边距完美地保持在3.7英寸！”

    比安卡忍不住惊呼起来：“这玩意要快四百块！都快赶上我一个学期的学费了！”

    比安卡会在1991年秋季学期入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作为加州居民，她在享受州内优惠的同时必须缴纳的各类学杂费用加起来一共每学期778.5美元。

    吉姆耸了耸肩，“如果你不想要内置的拼写检查功能，那就是349美元。除非公司或者专业编剧，我是说能靠写剧本挣钱的那些编剧而不是编剧学生，没人想买这个。可没有这类东西，我们都得手动去调那些永远都调不完的格式！”

    乔琳点头附和：“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还只是用打字机写剧本。”

    吉姆听到这话惊了一下，“请别告诉我，我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你的剧本输进电脑去！”

    “放心，”乔琳把放着剧本的软盘交给了他，“今晚我请你们去Citrus吃饭。”

    Citrus是全城最好的餐厅之一，至少《洛杉矶时报》的美食专栏是这么说的。它的老板兼主厨米歇尔·理查德被认为是全洛杉矶最好的糕点师。这家餐厅最便宜的主菜也需要21美元，足够买上28个麦当劳汉堡或者26.5磅（12公斤）鸡肉。

    总而言之，它是那种以吉姆的工资而言绝对很难享受的餐厅。

    在奢侈餐厅的诱惑下，吉姆同学开始勤勤恳恳地在电脑上工作了。乔琳知道这是个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任务，便先拉着他一起去吃饭了。

    Citrus餐厅名不虚传，三个人都很满意。

    在回家路上就剩下了比安卡和乔琳两个人，比安卡终于可以问出自己的疑问了。

    “乔，你为什么宁愿花钱请我们吃饭，也不愿意自己买个软件呢。你完全付得起。”

    “请你们吃饭，这是为了友谊和享受。那是个很棒的餐厅，你是个很棒的朋友，而吉姆帮了我，我很愿意花钱让大家高兴一会儿，”乔琳笑着说，“可花钱买软件是工作投资，我宁愿省掉这笔预算。这是两个来自不同预算系统的财务决定。”

    比安卡皱着眉：“这听起来真的很奇怪，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把我搞糊涂了。”

    过了一会儿比安卡才反应过来，“得了吧，乔！你是在说你更愿意花钱享乐！”

    乔琳大笑起来，“差不多吧，我以后也不一定能用到那个软件，可我却很享受一顿很棒的晚餐和朋友的陪伴！而且我还得学着用那个编剧软件，我真的没这个时间！”

    乔琳确实没跟比安卡夸张，她真的没时间去改自己剧本的格式。马丁·斯科塞斯的新电影《纯真年代》的选角导演艾伦正式通知了简，乔琳已经加入了试镜名单。现在乔琳天天都在准备试镜，不停地上课，最近连做梦都是剧本的内容。

    可真到试镜这一天时，她反而异常平静。

    马丁·斯科塞斯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极为亮眼的女孩正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一种非常自信的笑容，步伐轻快，看起来不像是要参加一次重要的试镜，倒像是来见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可没等她完全走进来，她身上的那种气质突然发生了变化。她的背部依然挺直，双肩却微微下沉；走路时双臂十分轻盈地摆动着，站定后她又曲起双臂，双手虚握，恰好放在小腹处；她的脖子修长优美，下巴却微微内收着——

    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支即将绽开的睡莲，优美又含蓄，足以让人知道她身上那种惊人的优雅姿态是一种长期教育的结果，使人仿佛看到了一只白天鹅正轻巧地将它的身影藏于芦苇之下。

    美丽动人却又如此羞涩。

    马丁立刻意识到从刚刚那一刻开始，她就是在表演一个适合梅·韦兰这个角色的演员。

    这女孩微笑着开口了，带着一种在戏剧演员身上常能听到的咬字腔调，一种清晰、明亮甚至有点刻意的古典的腔调：

    “上午好，我是乔琳·阿普尔比，我是来试镜梅·韦兰的。”

    马丁没能从她的第一句话中听出任何口音，他立刻推测这孩子可能是个戏剧演员，戏剧演员接受过严苛的台词训练，往往比很多半路出家的电影演员更懂怎么发音。

    阿普尔比？

    马丁一边在脑子里回想他是否对这孩子的资料有印象，一边和蔼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他身旁的选角导演艾伦在打过招呼后，示意乔琳可以开始表演她拿到的剧本片段了。

    导演助理起身走到了乔琳身边，他将扮演剧本片段中未婚夫的角色。

    剧本原著《纯真年代》的故事发生在1870年的纽约市的上流社会，这里规矩众多，要求所有人都体面地以一种特定的社会规则生活。其间两大最具盛名的家族中的年轻人纽伦·阿切尔和梅·韦兰即将订婚，而梅的表姐艾伦·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离开了浪荡的欧洲丈夫，刚刚返回纽约。后者立刻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流言核心，纽伦本以为自己同纯洁天真的未婚妻将会成为完美的夫妻，却在同艾伦重逢后爱上了率性的艾伦。

    编剧基本上完全抓住了原著故事的内核，剧情线也没有任何大动。乔琳在门外一看到这段剧本时，她就立刻明白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男主角纽伦发觉自己对未婚妻梅的表姐艾伦有了感情，在动摇中他开始请求梅放弃订婚后要等上一两年的传统，立刻同他结婚。但梅并非他想的那样天真、迟钝，反而质问他的心是否另有所属。可梅猜错了纽伦移情别恋的对象，反而被纽伦说服，相信他的心意并没有改变。

    乔琳低声同导演助理说了几句她准备如何走位的事，然后就开始了表演。

    乔琳坐在椅子上，想象自己正在赏花。

    随后那位助理走了过来，坐到她身边。他的态度比乔琳见过的那些配戏的助理都认真，尽量在念台词的时候带上了感情。

    “梅，告诉我今天一天都在干什么。”

    乔琳略带惊喜地望向他，“嗯，今天有些有趣的客人，他们正在旅馆里野餐，梅里夫妇正准备布置一个草坪网球场……”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少女见到爱人时的欣悦感，可显然同她对话的人不感兴趣。

    他有点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她。

    “但是我想……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说服你摆脱这一切，提前我们的婚约。”

    他伸手握住了乔琳的手。乔琳略带惊讶地望着他，她曾经从未婚夫那里听过这个提议，可这一次他的提议里多了许多情绪，让她感到不舒服。

    他还在继续说话：“你难道没发现我有多想娶你吗？我们为什么要虚度一年呢？”

    乔琳带着一种恋爱中的人特有的敏锐提问：“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理解。这是否是因为你不确定对我的感觉是否还同过去一样吗?”

    她的表情中带着些微的惆怅和恐惧，眼神却一直坚定地停留在未婚夫的脸上，害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却又逼迫自己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男人坚决地否认：“天呐，我……也许……我不知道。”

    乔琳追问：“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在你我之间？”

    乔琳有点失落地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随即又重新坚定地盯着男人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明智思考后的坚韧。

    “让我们坦白地谈谈吧，纽兰。有的时候我感觉你有些不同了，特别是我们订婚以来。”

    她没让男人的反驳声打断她，只是继续说：“如果这不是真的，那我们谈谈也没什么坏处。如果它是真的……”

    她些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忍耐一种痛苦，“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谈论它呢？你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未婚夫脸上，坚定地看着他，希望他给出一个真挚的回答。

    男人反驳道：“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我会在这里要求你提前我们的婚约吗？”

    “我不知道，”乔琳脸上带着一种包容般的了然，“你可能会这样做。这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诚恳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恳求道：“无论那是什么，纽兰，我没法把我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即使她离婚了，纽兰，别为了我放弃她！”

    男人坚决地否认：“我没有向任何其他人许下承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乔琳仿佛如释重负，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未婚夫继续坚持他的立场：“这就是我想说的，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人，我想要尽快同你结婚。”

    乔琳脸上终于扬起了那种少女般明媚的笑容，她轻轻地依附在男人的臂弯里，就像是过去那个毫无表达欲的名门淑女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她就像是一个再精致不过的少女娃娃，仿佛刚刚那份坚韧的质疑完全是一时的失言，再也不复存在了。

    “卡！”

    镜头后马丁的声音响起，乔琳微笑着向帮她对戏的助理道谢，又转头看向自己的面试官们——

    导演、选角导演、编剧、制片人和工会监督，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有所不同。

    导演马丁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极为严肃的意大利大叔，像极了意大利暴徒电影里为教父们出谋划策的中级成员或者军师。现在他完全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事，板着脸，更吓人了。

    选角导演艾伦倒是正笑眯眯地看着乔琳，后者是她亲自加入试镜名单的，她很乐见于乔琳表现得好。而且如果乔琳真的拿到了这个角色，她也算是还了简·格特纳的人情，甚至都可以算后者倒欠她一个。

    编剧杰·考克斯脸上一直很平静，他知道自己在选角过程中基本上只是来凑数的，他的意见或许会稍微影响一下马丁的看法，可他总归是说了不算的人。没什么话语权，也就没什么看法。不过他很喜欢乔琳的表现，因此他们偶然对视时，他朝她微笑了一下。

    制片人芭芭拉·德菲娜则在低头看自己手上的资料。乔琳没法看出她的好恶，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看什么。这位制片人是马丁的长期合作对象，他们把工作友谊转换为婚姻的这些年一起拍摄了几部电影。尽管消息还没有公开，但是乔琳知道圈子里一直有传言说，马丁在跟另一位女演员约会，他们的婚姻早在1988年就岌岌可危了。

    乔琳还记得简在为她介绍这些利益关系人时翻的那个白眼，“这是那种典型的马上要离婚了却还得一起工作的好莱坞婚姻，你瞧，把你的事业跟你的丈夫绑得太紧总有些问题，可谁让她嫁给了马丁·斯科塞斯！至于那个他约会的女人……”

    简一边抽着烟，一边面带不屑地说：“乔，你是个小女孩，可我不觉得这个行业里真的有孩子。你得记住，在这个圈子里，你或许可以靠脱掉衣服一时成名，可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是猎物。你得明白，即使你不脱，很多人也会这么想。这是个非常险恶的行业。别相信那些男人哄骗你的谎言，对着某些人张开双腿或许能拿到一两份工作，但是你永远都不会真的分到蛋糕——因为性不值得别人付出这个价格，性很廉价。”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嘛，爱更廉价，免费才是最糟的。”

    乔琳已经不记得她当时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她只是觉得，这就是“愤世嫉俗”这个词的意思吗？

    不过作为一个电影史爱好者，她非常清楚，简没有夸大其词。

    简最后做了总结陈词：“乔，你知道什么能在这个镇上无往不利吗？”

    “什么？”

    “美丽、性、权力、家世，所有的这些都不是，只有挣钱，只要你能让他们挣钱，他们就会来舔你的脚。”

    “我不需要别人来舔我的脚，”乔琳平静地说，“我只是需要他们不要挡我的路。”

    乔琳的目光从制片人身上移开，又落在了工会监督身上。他在打哈欠。

    无关人士，不需要额外关注。

    乔琳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笑容更甜蜜了。

    马丁的思考似乎结束了，他回过神来，微笑着看向乔琳：“你可以读一段独白吗？”

    乔琳照做了。

    这次他没有花太多时间思索，只是问了个简单的问题：“你的头发是天然的吗？”

    乔琳轻轻地点了下头，“是的。”

    马丁点点头，“谢谢你。”

    选角导演艾伦适时地接过主导位置，“你和你的经纪人可能会在两周内接到我们的电话，谢谢你。”

    乔琳微笑着道谢然后走开。她一走出试镜室眉头就皱了起来，她着实没法从在场几个人脸上看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可她真的非常想要得到这个角色。

    简等在走廊里，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情况并不理想。

    “怎么样？”

    “我不知道，”乔琳摇了摇头，“我觉得我的表现得很好，可我看不出来他们到底喜不喜欢。马丁基本没怎么说话，其他人也是。”

    “我会打听看看。”

    简这么说着，乔琳却下定了决心，无论怎么样，她要尽她所能地追求这个角色。

    “你得搞清楚我的竞争对手都是谁，”乔琳冷静地说，“我回去就给马丁写信。”

    “什么样的信？”

    “一封给他的电影的情书，”乔琳盯着简解释道，“而你得确保他能读到这封信，并且再见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