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乔琳前去会面的老朋友自然是她所想的那个人。乔琳看到阿方索的时候，他正静静地盯着茶杯看，就好像能从那杯红茶里看出什么宇宙的奥秘一样。

    “阿方索？”乔琳快速打量了一下他的酒店套间，显然他身旁常见的那几个保镖都消失了，这让她有点惊讶。

    “嗨，乔！”阿方索闻声抬头看向她，笑着打了招呼。

    乔琳却没有心思寒暄，她直接切入了正题：“你说我们需要谈谈，谈吧。”

    阿方索没被她语气里的不善吓到，只是微笑着让她落座，然后轻声说：“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吗？”

    乔琳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应该正是要谈这件事吗？说真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不惊动英国政府来这儿的，可我觉得我没必要知道这个答案。”

    阿方索轻笑了一下，“说得对。事实上，我确实惊动了英国政府，以我的身份，我真的很难悄无声息地入境。更何况，英王室确实跟我还算是关系很近的血亲。我来这里只是作为一个晚辈，前来拜访我的菲利普叔叔和莉莉贝丝婶婶。这跟政治无关，我只是个爱游历的年轻人。”

    乔琳不置可否地轻点了下头，“反正我从来都搞不清楚欧洲王室间那些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我只知道你们共享一个老祖母维多利亚女王。”

    “没错，”阿方索轻轻点头，“不过我从母亲那边的血缘同英国王室更亲近些，准确的说，是跟菲利普亲王更近一些。”

    乔琳决定跳过这些无用的王室血缘话题，重新回到重点上。

    “好吧，阿方索，你说我们要谈谈，那谈谈吧。”

    “你总是这么不愿意多付出一点耐心，”阿方索无奈地挑了下眉，“好吧，我亲爱的阿普尔比小姐，你喜欢我送给你的那些花吗？”

    乔琳闻言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花朵本身无害又动人，可送花人的意图让我像是手捧着一个谜团，我不明白。”

    “难道这还不明显吗？如果我是个王子这件事对你来说还能意味着点什么的话，”阿方索笑着叹息道，“尽管我非常怀疑你是否在意这一点，但是我希望这能给我一点优势，好让你接受我的倾慕。”

    乔琳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后说：“阿方索，我不明白，我们算不上有多熟悉，你也实际上并不了解我，可你怎么能这么笃定你倾慕我呢？你应该明白，你非常特别，你的王子身份非常特别，你不应该这么草率地说这些话。”

    阿方索的眼神牢牢地锁定在乔琳身上，他简单地揭破了乔琳话语里潜藏的含义：“你害怕我给你带来麻烦。”

    “是的，”乔琳面不改色地对视了回去，“听着，你是个王子，这不是你的错，这也算不上你的优势，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付出这么多努力，可不是为了让人们说，那是那个被王储追求过的女孩！”

    阿方索闻言并不生气，只是用一种非常冷静的语气反驳道：“你指责公众只会盯着我的身份，可你难道不是在因为我的身份否定我吗？你不愿意再继续了解我，只是因为我是个王子！可难道你没有想过吗，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美国大学生，我一生都不会有机会真的认识你，更别提像这样对你剖白心意了！”

    他随即放软了声音说：“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的心就跳个不停，一个从光明中走向我的女孩，就像是一个预兆，宣告了命运。在你对我说话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是我的幻觉在对我说话，竟会有一个梦中女神真的降临在人间！”

    乔琳则完全没有被这番剖白打动。她只是低头在茶杯里搅了搅，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后说：“那只是容貌，我知道我很漂亮，可我相信世间总是有更漂亮的女人。你总该知道这点的。”

    “我当然明白这一点，”阿方索看着她笑了起来，“可我知道我的心动不是一时间的为色所迷，那只是个开始。我越同你交谈，越努力了解你，我就越被你打动。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迸发出那么庞大的能量的，可不容反驳的是，我早就被你征服，我疯狂地想要了解你。”

    乔琳边笑边摇头说：“如果这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表白，阿方索，你真的还需要再努力学习。别让我觉得你跟过度痴迷于名人的疯狂粉丝跟踪狂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你有权力。”

    “我接受你的批评，”阿方索做了个非常美国式的耸肩后说，“我确实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可我总是学得很快。”

    他笑着说完这句话后转而严肃地看着乔琳说：“乔，你难道不明白吗？我非常真诚，我真的希望你……不，我在恳求你，把所有那些关于我的预设看法抛开，重新审视我！我非常严肃地在追求你，别这么快就把所有可能都否决！”

    乔琳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你难道不清楚我有男友吗？”

    “一个男人应该有勇气面对挑战。无论对他，还是对我。”

    乔琳立刻翻了个白眼：“我是个挑战咯？”

    “乔，”阿方索大笑着回答，“叩响你的心门可比拿下奥林匹克的奖牌都难。”

    乔琳很难不被逗笑，她知道阿方索刚好在去年拿过奥运帆船男子双人艇的铜牌，这话说得倒是讨巧得很！

    不过她还是很快反驳道：“我可不是什么比赛，会把自己奖给更快、更高、更强的男人！”

    “当然，”阿方索了然地点头回答，“你只会青睐那个更能打动你的心的人。”

    乔琳最后还是笑着翻了个白眼，轻嗔道：“你真是疯狂！”

    阿方索不以为忤，挑眉得意地回答：“在爱情里，这似乎是个好评价！”

    乔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最终也没能对双方的关系达成一致，不过两个人都清楚，乔琳默认了阿方索的追求，而后者是真的在用一种过于严肃的态度追求她。

    阿方索说：“我知道你真正介意的是什么，我发誓，我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让你的光彩蒙上半点灰影。倘若不幸真有这样的预兆，我会自动消失。”

    “得了吧，”乔琳摇头，“我情愿与爱人面对麻烦，可我不认为你是那个人。”

    阿方索胸有成竹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们会知道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等乔琳离开阿方索时，她脑子里的事着实乱糟糟的。她知道自己和保罗的关系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不再坚定了。

    尽管戴蒙本人的处事原则她实在不喜欢，但是她知道他说对了一部分事实。说到底，两个都二十岁出头的人如何忍受恋人长期不在身边呢？他们只能隔着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没有温度和气味，她自己都受不了这一切。

    况且，她承认，她是个很容易追求新鲜感的人。她的生活本身就是在追求刺激。

    乔琳站定在露台上，突然觉得很想点支烟。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了什么后，只能轻哼一声。有的时候，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不要太多，还是别再给自己的负担填一项了……

    这纷乱的一夜过去后，巡演仍在继续，只不过多了几个家属。乔琳倒是离开了队伍，跟保罗一起留在了伦敦。

    她之所以留在伦敦，是因为她要为《国际银幕》杂志拍照，这是《纯真年代》英国宣传工作的一部分。而保罗也要在这几天返回美国，她得在追上巡演队伍之前送别他。

    摄影地点就定在《国际银幕》杂志社的摄影棚内，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乔琳抵达后很快就在摄影师的指导下完成了拍摄工作。

    等她准备收工离开时，旁边的另一个棚内正有另一位演员在拍摄。

    她随口问了下工作人员：“是谁在拍照？”

    已经跟她混熟了的记者露出了一个八卦的笑容，回答说：“基努·里维斯。你想过去见见他吗？我记得你在采访问题里说过最想约会的男演员是他。”

    乔琳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天知道这回答只是公关给她定的内容，基努长得很帅，而且是著名的长期单身男演员（或者说声称），可以摆脱掉自己跟丹尼尔或者汤姆两个已婚男人的可疑绯闻，他只是个公关回答的理想答案而已！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在《我私人的爱达荷》里他真的太漂亮了，她很想亲眼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记者笑着引她去看他们拍摄，在路上告诉了她基努等人是在为《无事生非》做宣传。

    “你们都是在为年代戏做拍摄，就是年代相差的距离远了点！”

    他们到那儿时，基努刚刚完成最后一条拍摄，正在同摄影师等工作人员道别。

    在记者的引荐下，乔琳微笑着同基努打了招呼。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乔琳，几乎是有点慌乱地伸出手打招呼：“嗨，乔琳，哦，不，阿普尔比小姐，我很高兴能在这儿见到你。”

    乔琳笑着回握他的手。他握手的动作很轻柔，手掌干燥温暖，手指却不像他本人那样高挑瘦长，反而有点肉乎乎的。

    “就叫我乔琳就行了，我真的不习惯人们叫我阿普尔比小姐。再说了，我们现在就算是认识了，不是吗？”

    “确实，”基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跟她说话的节奏，“我一直是你们的粉丝。”

    “哇哦，我应该告诉我的队友们，史蒂夫真的很喜欢《大河边缘》。”

    基努有点惊喜地扬了下眉毛，他真的没想到会从乔琳嘴里听到这部1986年的电影。那是部相当黑暗的少年杀手电影，他在里面扮演一个迷茫的青少年。

    他笑着说：“我真的非常喜欢他的贝斯技巧。”

    “如果你能亲自对他说这话，那可就太好了，他得连续一周对我们炫耀这件事。”

    两个人互相闲聊了几句，成功从陌生人变成了相熟的同行。乔琳一边随口说着话，一边暗暗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确实非常漂亮，大约6英尺1英寸（185厘米）高，深黑色头发，深色眼睛，长相似乎同传统白人盎格鲁-撒克逊面孔有很大区别，应该得归功于他父亲一系的夏威夷华人血统，混血混得很漂亮，有种在美国人身上非常少见的文雅气。

    换句话说，他漂亮得没有攻击性，他会让女人觉得性感，又不会让男人觉得过于挑衅。

    尽管他们聊得不错，但是乔琳必须离开了。她有点遗憾地同他道别。

    “乔琳，我能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吗？”

    “唔，”乔琳有点为难地皱了下眉，“我不是不想给你，可我总是在路上，说真的，我有的时候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时我会在哪儿。”

    她想了想后说：“我可以给你一个电话，这个应该可以联系到我，只是有的时候我们如果离开了它的服务网，它就不好用了。如果你想更老式一些……这是我的经纪人地址，她会把我的信件转寄给我。”

    在回酒店的路上，乔琳的心情一开始还很好，可随着她跟酒店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心情也就越来越沉重。

    是时候了。

    她这么想着，一阵生理性的疼痛击中了她的心脏，她喘不过气来，只能紧紧地捂着胸口。她紧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强行大口呼吸着空气，想要把心情平复下来。

    她在心底默念：“我能处理好这事，我们都能处理好这事……”

    她乘坐的汽车速度逐渐放慢，她已经能从车窗看到酒店了。司机平稳地停下了车，下车打开了她的车门：“女士，我们到了。”

    乔琳长叹一口气，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了小费，“谢谢你。”

    她迈着重逾千斤的步伐走了进去。保罗正在酒店房间等着她。

    他坐在沙发上，显然也在发呆。可她一推门进来，他就抬头朝她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

    “嗨，甜心，你回来了。拍摄怎么样？我有点担心你来不及赶回来了呢。”

    “拍摄很好。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了？你似乎很没精神的样子。”

    “保罗，有些事情，我们得谈谈。”

    保罗似乎也听出了乔琳语气里不对劲的部分，他坐直了身子，皱起了眉头。

    乔琳坐到了他的对面，长叹一口气后看着他的眼睛说：“保罗，我爱你，这从来都没改变过。我还记得我们正式重逢的那一天，我看着你，就在想，这家伙是谁？我为什么觉得他很熟悉？他居然想要一份肯尼斯·安格电影，这可真稀奇！他想约我出去，而我根本不想拒绝他……”

    保罗的胸口突然发紧，他知道事情有了一些他控制不了的变化，乔琳为什么突然回忆起了那一天？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我也记得，我记得你从楼梯上走下来，我只是……完全被你征服了。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被一家音像店里的公主迷丢了魂，总是想着她。可我那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后来我到底有多幸福。我爱你，乔，我非常肯定这从来没改变过。”

    乔琳抬手捂着嘴听他回忆，可她的眼泪早已泄露了她的心迹。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很快就流到了她的唇边。

    泪水是咸的。很咸。

    乔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小水龙头在这一刻似乎坏掉了，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保罗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抚摸着她的脸，“乔，到底怎么了？”

    乔琳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放任自己这一刻软弱下去，留恋着他给她的安全感。

    “保罗……”

    在长久的沉默过去后，乔琳终于出声了：“我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说，可我要离开你了。”

    保罗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你在说些什么？”

    乔琳啜泣着说：“保罗，你没理解错，我要离开你了。我爱你，可我不觉得我们继续这样是件好事……我们不停地吵架，即使重新在一起几天，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爱你，我把你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完全不想离开你，可这样下去，我会失去你……完全地失去你。”

    保罗大口喘着气，几乎说不出话。他捂着额头站起身，突然头晕得要命，跌坐在沙发上。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知道乔琳和他正处在一种很复杂的阶段，乔琳的事业发展远超过了他们两的期望值，而他还在缓慢地起步，两个人都忙得要命，一年都很难待在一起多长时间。在一周只能通话几次的情况下恋爱，这简直就像是一种传说故事而非现实。

    可他真的爱她，他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弃，他本以为他们可以……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他一直缺少的那一半……

    保罗坐在沙发上，居然什么话都没说。

    乔琳泪眼婆娑地看着保罗，发现他的眼圈也早就通红，眼泪正倔强地挂在他的睫毛上，不愿落下。

    “保罗……”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甚至希望他们能吵两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保罗终于如她所愿地开口了。

    “你只是来通知我的，不是吗？你说开始，我就像蛾子飞向烛火一样，扑向你。你说结束，我就该乖乖地离开！乔琳·阿普尔比，你一直是个非常残酷的人。”

    “保罗！”

    “我会恨你的，乔，我爱你，可我会恨你的。我没法不恨你。”

    乔琳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可她实际上比她自己预想得要冷静。她只是擦了擦眼泪，然后说：“如果那能让你觉得痛快，那就恨我吧。我爱你，即使到了这一刻，我仍然爱你。”

    保罗愤怒地把手边的茶杯摔向一旁，大喊道：“我情愿你恨我，也比你这样看似理智地做决定强！我情愿你是因为爱上了别的男人，而不是承认我们没法克服距离这件事！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恨你。”

    乔琳同样大声反驳道：“我更愿意做对我们两都好的决定，这有错吗？我更愿意承受你的批判，也比我们某天互相仇恨强！我更愿意记住你笑的样子，这有错吗？”

    保罗看着她的泪眼，最终还是投降了。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头吻她。他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嘴唇，根本不在乎随之而来的细微的疼痛。

    可这个吻终有停下来的时候。

    保罗看着乔琳的双眼说：“乔，我爱你。我会恨你。”

    乔琳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更愿意爱你，而不是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