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荐去参加自主招生的事，季遂乐回家后告诉了付燕。付燕不懂这些专业的问题，上个年代考大学都是奢望，付燕付玮都只是大专的水平，季至诚虽然拿了本科文凭，但读的是体育大学，文化成绩并不突出，因为年少时考了运动员级别才踏入门槛。整个家族里正儿八经填志愿的，季遂乐还是头一个。付燕做会计，付玮一家又做生意，自然是推荐季遂乐走金融或是财务方向。
就连付燕也觉得，季遂乐这样的性格，将来找一个朝九晚五坐办公室里的工作就好，不需要太有前途，也不用太忙。付燕私心是更希望季遂乐去做一个中学老师，收入稳定还有寒暑假，可她连上台做个汇报都讲话磕磕巴巴，让她教书育人实在是太过为难。
季遂乐得到了许多建议，但似乎都不算她很向往的。
看小说的时候一度很喜欢律师这个职业，但又因为律师需要嘴皮子而被自己一票否决。她上网搜索着宁大王牌专业推荐，给它们排除一二三四，然后依次打分，每一个专业都只能打到及格的分数。它们很好，可并不是她内心的渴望。
她是个矛盾的人，没有明确的追求理想，却又清晰地判断出一些选择并不是她所想要。
距离最终申报结束还有三天时间，她已经拿到了学校的推荐评语，但自我介绍仍旧一筹莫展，她没有想好选择哪一个专业，她可以写一个平平无奇的通用模板交上去，但如果第一轮初选就被刷了下来，白白占了学校的名额，她心里又过意不去，辜负了学校与老师对她的期待。
她叹息着，把企鹅签名改成了一个句号和一个问号。
洗完澡出来，右下角的图标不停地闪着。
一戳开，崔西菲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买书，前一年的高考作文选集上市了，她准备去买一本回来做参考。
季遂乐回了一个“ok”。
崔西菲又问了她自主招生的事，学校没有刻意宣传，但他们这几天忙资料的动静不小，猜也能猜得出来。一个班只选了一个名额，难免会有人嫉妒不满，徐聈清班上倒是水花小些，对季遂乐不满的人很多，大多是为路逾天感到不值的。路逾天的成绩与她其实不相上下，最好的时候比季遂乐的分数还要高出五六分，但他的语文成绩摇摆不定，数学大题也有过翻车的先例，陈帆说他不够稳重，参加自主招生又不像季遂乐这样有先天优势，综合考虑之后才确定了她。
季遂乐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抢走了路逾天的机会，她跟路逾天除了课堂遇到小组交流之外基本不怎么说话，他的性格跟徐聈清差别太大，季遂乐把握不好与他相处的程度。再加上他长得实在太好看，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女孩子太多，她十分有自觉地远离，才不会成为她们的攻击对象。
乔鹿跟路逾天的恋爱关系隐瞒得很好，有着跨班这件事作遮掩，乔鹿又基本没来过他们班上，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真实关系。反倒是季遂乐这学期因为离他太近，有过几次相互批改试卷的经历，变成了靶子，成了他跟乔鹿的挡箭牌。
季遂乐想着学校里这些烦心的人际关系，慢悠悠地打字：“还在想。”
消息刚发出去，崔西菲的话也弹了出来。
【雨雪霏霏】：我生理痛，先不说了。
再一看，她的企鹅直接下线，头像瞬间灰了。
高一的时候季遂乐就知道崔西菲有痛经的毛病，还是疼起来要命的程度，听她说已经去看过医生调理，但生理痛跟体质有关，药效并不算好，只能到了那几天吃一颗布洛芬来缓解。
季遂乐十分同情崔西菲的遭遇。
然而转念一想，她忽然想起这个月的生理期似乎又迟迟未到。她的生理期一直都不太规律，有时出血量甚至堪比血崩，唯一让人宽心的就是她不怎么疼，可每节下课都要往卫生间跑，这感觉也并不好受。进入高二下学期之后生理期更是越发紊乱，有时会断一个月，然后下个月就变得更加迅猛。
可这回好像……已经快两个月了？
她忽然有些慌，想起看过的那些因为学习压力提前早衰的案例，赶紧关了电脑去找付燕。
周六的时候付燕就带着季遂乐去了宁城中医院挂了妇科，妇科门诊排队登号的休息区人满为患，年龄层跨越了老中青三代，青中年居多，但也有不少跟季遂乐年纪差不多大的学生。季遂乐对医院向来恐惧，这世界上大概除了医生没有人会喜欢医院这个场所，特别是要被医生盘问这那，问及私密的内容时她都难以启齿。以前都是付燕代为回答，可这回妇科医生指定要一对一谈话，关上了门，她的紧张直接翻了倍。
瞧出了她的局促，程医生从抽屉里拿了个小熊玩偶给她抱着。
“别紧张，你就当作我们是在聊天。”程医生的年纪并不大，至少对做到副主任级别的医生来说算是相当的年轻，“现在的学生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情绪对生理的影响非常大，加上你们又是久坐不运动，还尝尝熬夜，生活不规律，内分泌失调也是很正常的事。你张开嘴，我看看你的舌苔。”
季遂乐听话地张开嘴“啊”了一声。
“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吧？”程医生示意她伸手，搭了下她的脉，“睡得不沉，多梦。你今年是高三对吧，像你这种情况的学生我这个星期就见了三个了。”
“医生……”季遂乐小声开口询问，“是不是……肥胖也对生理有影响啊？”
程医生望了她一眼，点点头：“是会有影响，其实就你现在的体重来看，bmi是高了一点，但也没到不可控的程度。青春期过瘦或者过胖有许多因素，你如果不用读书呢，我会给你建议去多加锻炼来控制体重，强化体质，但作为学生你肯定是做不到的，压根就没有那个时间。”程医生朝她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像你们这些还未成年的病人来看病，我都不让家长跟着进来吗？”
季遂乐困惑地看她。
“有家长在，你们总是会习惯性地隐瞒自己的想法，会觉得有些话在成人面前，尤其是父母面前说出来非常羞耻。之前有很多病人都不肯说出实情，中医调理跟西医有所不同，不同病症选取药材的搭配会有些微差别，虽然不至于毫无效果，但终究不算对症下药。”程医生指了指桌面上一摞门诊单，“这些病人的症状大同小异，可我开的方子都不一样，你们不说实情，光是搭脉看表象是不够的。”
“医生……”
“我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就坐在你的位置上，帮带我的主任做问诊记录。每次遇到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主任都会找借口让我出去，本来我也不明白主任为什么要这么做，等到我开始独立坐门诊之后，才逐渐明白了主任的用意。所谓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如果问这一步没做到位，便是缺失一环。主任一直教导我，问这一步非常重要，对待不同年纪的人，问的方式也不同。我们做医生除了理论知识之外，还得掌握一门语言艺术。”
程医生一直在说，季遂乐也一直在听，季遂乐其实找不到机会插嘴，心情却莫名变得放松下来。
“都说来中医院的年轻人都集中在了妇科，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了一点，但基本也是事实。我也是青春期过来的，懂得你们这些孩子心思敏感。”程医生又把话题绕回到她的病症上，“你的生理期不正常，一是因为压力大，其次的确是因为肥胖。我给你开的药方里会加一份减肥的药，但需要你配合改变生活习惯，早点睡觉不要熬夜，每天能保持一个小时以上的运动。当然，对你来说高考更重要，如果时间不够充裕做不到后者，至少早睡早起这一点要保证。”
季遂乐一听到减肥成分，先是一愣，又赶紧追问：“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啊……我妈妈也买过减肥的茶饮，结果喝了之后总会闹肚子。”
“一般不会，这些药你得餐后再吃，不要空腹。如果有副作用就停药，然后再来复诊。”程医生低头在电脑上打起方子，“我先给你开一个疗程，三周的量。分两个处方，先吃一方再吃二方。开了药之后拿去代煎中心，他们煎好之后会通知你们来拿，等疗程结束之后看情况再决定是否要来复诊。当然，这个药不能保证你一定能瘦下来，但是你也不用担心，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改善自己，正确的饮食习惯配合足够的锻炼，只要不是病理性肥胖，想瘦下来还是有办法的。你们只是把时间用在了更重要的地方，暂时忽略了身材管理，并不代表将来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季遂乐眼睛热热的，终于绽开进入医院之后的第一个笑脸：“谢谢您。”
“谢什么，职责所在。”程医生终于写完了病历簿，连带着打印好的药方单子一并交给了季遂乐，“好了，去开药吧。”
季遂乐接过单子，低头看了一眼，医生的字她完全看不懂，但打印出来的药方她能读懂。
茯苓、酒萸肉、合欢皮、生白术……最末处还有程医生留下的医嘱——“畅情志，慎起居”。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珍重地朝程医生半鞠了个躬。
程医生忍俊不禁：“怎么搞得这样隆重，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季遂乐刚一走出诊室，等在门外的付燕就迎了上来：“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她摇摇头，答道：“医生说不算大事，等这一疗程的药吃完再看。”
“行、行，我们去开药，我刚刚去看过了直接去代煎中心就行，他们会去抓药的。”
“好。”季遂乐朝付燕点头，刚要迈步，又忍不住开口，“妈妈，我……你还是觉得我应该学财务或者金融吗？”
付燕不明白季遂乐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她迟疑了一秒，摇头道：“我不强求你将来做什么，你舅舅他们这么建议也是希望你毕业之后就立刻工作。其实如果你想继续读研甚至读博妈妈都支持你，你也别因为想着要分担我跟你爸的压力就报一个不喜欢的专业，我跟你爸还能挣个十来年的钱呢，你的想法更重要。”
季遂乐开心地笑起来：“嗯！我知道啦，谢谢妈妈！”
“你这孩子，跟妈妈客气什么。”付燕笑着牵住季遂乐的手，“赶紧办完，然后早点回家。”
来到代煎中心，付燕拿着药方单子排着队，季遂乐站在她身后，拿着手机登录了企鹅，点开徐聈清的头像，缓慢打字。
【/】：我好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原点】：那恭喜你了。
【/】：如果不是宁大呢？
【原点】：多一个选择没什么不好的，你的想法最重要，不是吗？
与付燕完全重合的话。
季遂乐忍不住抬了抬嘴角，给徐聈清发了个猫猫加油的表情包。
【/】：那一起加油！
【原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