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聈清回到家，范秋颖正在厨房煮粥。徐时非也在假期中，大好的时光没去陪女朋友，反倒颇有闲心地陪着徐明贤喝茶看电视剧。徐聈清路过看了一眼电视，果然是徐明贤爱看的古代正剧，不过这回都是辫子头，变成了清宫戏。

    他打过招呼，慢悠悠进了房间。天气这么热又在外面待了许久，后背湿哒哒的，他拿了套衣服直接去洗了个澡。洗完出来，他自个儿将换下的衣物手搓了一遍，然后再扔进洗衣机里。一回到房间，发现范秋颖把徐时非哄去厨房看火，自己跑来他的房间等他。

    长到这么大，徐聈清几乎已经很少与范秋颖单独相处。性别之分终究有一层厚障壁在，倘若他是个女生，或许可以跟范秋颖无话不谈。

    “阿清，你坐。”

    徐聈清心中升起一丝不妙，季遂乐的出现没能改变现状，他仅仅能听得清季遂乐的话而已，范秋颖的句子很短，他也只是能勉强听清楚最后的一个“坐”字。

    他神色如常地坐下，脑袋里已经开始了全新一轮头脑风暴，如果范秋颖要找他谈心又该如何是好，他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找徐时非支援……

    “阿清，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范秋颖面色沉痛，又想起徐时非回家时那一番交代，“奶奶说慢一点，你能听得清吗？”

    徐聈清还是听不全字句，可范秋颖要表达的意思他却懂了。

    看样子事情没有瞒住两位老人，难怪今天徐时非乖乖待在家里，原来是心里有鬼。

    徐聈清叹气：“……对不起奶奶，让你们担心了。”

    徐聈清自己也清楚事情瞒不久，就算徐时非不说，他的异常如此显眼，只要他与他们生活在一起一天，迟早就会被发现。

    其实今天回来，徐聈清也没打算继续隐瞒下去。

    接下来的话很长，他顺手抽出一本笔记本，撕下其中一页空白的纸，提笔写字。范秋颖坐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眼里心中满是酸涩，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孝顺懂事明理，可上天怎么总爱折腾他呢？

    写字比手机打字慢些，为了叫范秋颖认清，徐聈清把每个字都写得格外工整，花了不短的时间。纸写了半面才停笔，徐聈清又阅读了一遍，确定了没有用词不妥的地方，才递给范秋颖看。

    范秋颖接过纸仔细地读，读到最末处一声愕然：“你……见到宋菲了？”

    徐聈清点头，这件事他想了想，还是只告诉了范秋颖。

    见到宋菲在他预料之外，他根本不知道宋菲已经回到宁城。那天他只是答应了陪一位没法回老家过年的同学挑一些宁城特产好寄回老家，他去了离家半个小时车程的市场，同学在市场等他。两人挑完了年货特产，同学赶着去邮政寄快递，他去车站等车回家。

    宁城的冬天刺骨严寒，他站在站牌背后躲风，无意中一瞥，撞见了一对人不顾场合地拥吻。非礼勿视，他几乎是立刻就要收回视线。可那对人儿双唇分离，没有了帽子的遮掩，徐聈清看清了女人的侧脸。

    爱情的滋养让她如同三十岁一般年轻，拥着她的男人明明看着比她年轻了十岁有余，两人却像是毫无年龄差距。宋菲半嗔半怒地拍了拍面前男人的胸口，躲开他又要落下的唇，视线一转，看见了几步之外的徐聈清。

    徐聈清从宋菲迷离且困惑的眼神中看到了陌生，她完全不记得他。她离开的时候他还在读小学，这么多年他彻底长开，已经比徐时正的个头还要高，宋菲认不出他似乎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

    怎么可能，为何会有一位母亲不认识自己的孩子？

    徐聈清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宋菲的存在，可那天他仍旧对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摩托车向他撞过来时，他压根没有觉察，连躲都没有躲开。

    那天的经历是他迄今为止生活里的一段败笔，徐聈清收起回忆的心思，看着范秋颖说：“奶奶，这事我就告诉您一个。”

    范秋颖了然，徐时正与宋菲这段荒唐感情把徐明贤气得够呛，连徐时非都看不惯。徐时正不顾一切要娶宋菲之时写下了保证书，这辈子不会与宋菲离婚。徐家与宋家虽然结了亲，关系却一直不太好，徐聈清小时候只去过几回宋家，宋菲婚内出轨之后，徐明贤直接让徐聈清与宋家断了关系。老头子脾气倔，说不往来就近十年没有说过一句，但若是叫这对父子知道了徐聈清的伤是因宋菲而起，徐明贤恐怕要去宋家大闹一场。

    范秋颖不想把事情闹大，宋家能如此纵容宋菲，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她心疼地抱了抱徐聈清，心里暗自把宋菲里里外外都骂了个遍。

    徐聈清不想自己的事影响了范秋颖的心情，出声安慰道：“奶奶，其实我找到了办法，只是……”

    事情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徐聈清把纸拿过来翻了一面，又低头写字。范秋颖低着头看他写字，看到徐聈清在写到季遂乐的名字之前停顿了一下。

    徐聈清写完的时候，范秋颖也跟着看完了。徐聈清的字句间多是犹豫与退避，方法是找到了，可他执行的意愿却不强烈。

    范秋颖接过他手里的笔，跟在下面写道：“是因为你妈妈吗？”

    “我……”徐聈清想否认，他没有想把季遂乐与宋菲相提并论，可宋菲又确实形成了他犹豫的理由。

    范秋颖连连叹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外面似乎有人在讲话，徐聈清听不真切，但没过多久，徐时非替换了范秋颖的位置，进屋当起了知心小叔。

    与徐时非说话可以在手机上打字，徐聈清轻松了些。

    徐时非开门见山地问：“是我知道的那个同学吗，你以前经常聊天的那一位。”

    “嗯。”

    “我之前就说你对人家有意思，你还不承认。阿清，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一直觉得我哥这辈过得很荒谬，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他其实算不上大错。他对你妈妈是全心全意的喜欢，这份感情很难得，只是你妈妈选择了喜新厌旧，他们俩不合适，不代表这份喜欢是错误。”

    徐时正与宋菲的那段感情，很多年前也很叫人羡慕。他们在学生时代相遇，相互对彼此一见钟情，感情火速升温，认识没多久就提出交往。两人爱得最深那会儿没少干荒唐事，宋菲意外有了孩子又流掉，徐时正害怕她会变成习惯性流产，在结婚前两人再没亲近过。两人对那事上头，刚毕业就火速领了证，名正言顺地怀孕，生下了徐聈清。

    宋菲是什么时候不爱的？

    大概是从徐聈清出生那天起，她发觉她的角色不再是爱人伴侣，她成为了母亲，她的重心是家庭而不再是爱情。徐时正给她的新鲜感已经不足以成为爱情的理由，她遇见了一个驻场歌手，火热，年轻，荷尔蒙与费洛蒙碰撞，她找到了第二次爱情。

    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她爱着爱情，享受着爱的过程，她屡次出轨，徐时正爱她且容忍，他只希望维持住婚姻关系，那将是他最后的体面。

    于是宋菲离开了宁城，去追寻“永恒”的爱情。

    临走之前，还在读书的徐时非找到了她。当时徐时非还年轻气盛，追到指着宋菲的鼻子骂她抛夫弃子。

    宋菲并未反驳，也不曾解释一句。

    那天之后徐时非再也没有见过宋菲，若不是这回徐聈清出了意外，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这位“嫂子”。宋菲的一切徐时非不在乎，可她的的确确影响到了徐聈清。徐聈清见证了父母爱情的惨败，父亲守着虚假的婚姻，母亲追求着自私的永恒，徐聈清拒绝成为失败的“作品”，他走上了另一种极端的偏执。他不相信学生时代起的感情能够恒久，他希望自己的感情没有任何瑕疵。

    徐时非意识到徐聈清进入了定势思维，在徐聈清看来，他即将对季遂乐发出的邀请近乎于交往许可，可他不愿意一段感情用如此草率的方式开始。

    徐时非无奈极了，如今的年轻人分分合合习以为常，他与现在的女友都不能保证能不能走到婚姻那一步。徐聈清一个比他还年轻，接受过更多新时代思维熏陶的人，竟然还固执着一生只能爱一人的古旧思想。

    某种意义上，遗传学真是最神奇的一种“玄学”，徐聈清与他的父亲当真是一类人，只要爱对了人，他会得到人人称羡的爱情。

    徐时非不认识季遂乐，也无法站在徐聈清的立场鼓动他去追求某一个人，对于女生而言他们单方面的热情自然也会变成骚扰。可徐时非一脸复杂地看着徐聈清，热情？他只能在徐聈清身上看到温情，温度已经到达阈值，升不上去。

    徐聈清半天都没有回应他，徐时非想了一会儿，又低头打了一行字：“你喜欢她吗？”

    “我不确定。”

    “那不如去确定一下。”徐时非拍了下徐聈清的肩，“阿清，巧合的另一种意义，就是缘分，你们有缘。”

    徐聈清还在沉默。

    徐时非笑了下：“况且，你说她是个不善言辞，文文静静的女孩。但她会跟你聊天，愿意陪着你在太阳下晒几个小时。阿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喜欢你呢？”

    徐聈清终于抬起头，直直看着徐时非。

    “两个人都喜欢着，不就是开始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