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澄盯着手机屏幕看，大气也不敢喘。
恍惚之间，她压抑着剧烈的心跳，颤声问道：“师哥，真、真的是你吗？！”
秦烽：“是我。”
短短两个字，既是他的语调，也是他的口吻。
因为过度震惊，林澄瞬间觉得全身绵软无力，脚下的地板都站不住，虚弱得只能扶着墙壁坐下来。
太、太不可思议了！
她、她是在做梦吧？
林澄再一次举起手机，和手机上的“他”对视着，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脸庞稍显瘦削，乌发下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冬天夜晚的一道寒冷月光。
——确实是他！
就算他只是个“聊天头像”，她都认得出他的一切表情来。
还有这个语调，磁性的不可思议，正和她五年前听到的那句“别回头看！”一模一样。
林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你怎么会穿进了这台手机里呀？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说完，她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脸蛋一下。
哎呦！
生疼生疼的。
看样子，这不是一场梦。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火锅店爆炸后的冲击波，把我的灵魂冲进了这台手机里。”
秦烽随口开了一句玩笑，他毕竟是刑警出身，临危不乱，随时保持平和的心态，是他的一种职业本能。
林澄将信将疑：“那你在这台手机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我感觉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你别担心。”秦烽勉强适应了这个无厘头的现实，再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的身体还活着吗？”
林澄点了点头：“还活着。爆炸发生后，马队长他们把你从废墟里拖了出来，再把你送到了医院抢救，只是……你一直没有醒来。”
“医生说，你可能是植物人状态……”
“我算一算，已经过去11个月零23天了……”
说完，林澄挠了挠散乱的长发：“师哥，我要不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你的伯父伯母，你在我的手机里？”
她记得师哥的父母双亡，他是在伯父伯母家长大的。但秦烽的语调平平淡淡：“我和伯父一家的关系很一般，你不用告诉他们。”
林澄“哦”了一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索性不再提这件事，换了个话题：“那我可以告诉马队长和王教授吗？”
自从师兄重伤晕迷后，马队长一直很过意不去，常常唉声叹气，说秦峰这么年轻，太可惜了，当时殿后的是自己就好了云云。
而王教授是他两的授业恩师，老人家一直很关心师兄的身体情况，经常从北京飞过来探望他。
秦烽沉默了片刻，他垂下眼帘，似乎在沉思什么，在蓝天白云的手机背景映衬下，五官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我的身体还是植物人状态，就算灵魂保存在这一台手机里，也并不意味着我的身体会苏醒过来……”
顿了顿，他一字一句嘱咐道：“这件事你先别告诉任何人，在我确定自己能苏醒之前。”
林澄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灵魂在手机里，这本来就是个薛定谔的超现实事件。
说不定，哪天一醒来，秦烽的灵魂就脱离了这台手机，他不想让所有关心自己的人，有了希望再次绝望。
“我明白了。”林澄叹了口气，还没叹完又愣住：“这么说来，以后由我来保管你吗？”
秦烽点了点头，情况如此荒谬，他眼下也没更好的保管人选，只好拜托她了：“师妹，接下来要麻烦你来保管这部手机……”
“不麻烦！”林澄理直气壮道：“你以前救过我一命，我保管你也是应该的……”
说完，林澄摸了摸鼻子，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自己早就想好好报答他一番。只是，万万没想到会保管他的灵魂。
秦烽敛睫，他的思绪还很混沌，无数的知识信息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叫嚣个没完没了。
他想忽略掉脑海中的混乱，于是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视野中，却无意间瞥见了桌面上的一张勘探图。
“这是什么案子？”
秦烽震了一下，五具尸体的轮廓居然都躺在同一个位置。
一提到案子，林澄立马恢复了正色：“师哥，我们辖区的一片湖里发现了五具尸体。”
***
林澄把案子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这也是让自己尽快适应，和秦烽这种隔着屏幕的科幻交流。
现在省厅公安部下达了“限期一个月破案”的军令状。如果一个月之内，他们支队破不了案子的话，到时候不光是马队长要受罚降职，“无能”的标签，也会悬挂在整个江洲市公安系统之上。
听完了林澄的介绍，秦烽立即有了判断：“这是一个团伙作案，凶手们很冷静，他们是在杀人之前就选好了抛尸地点。”
“怎么说？”林澄果断拿来笔记本，把他说的话通通都记下来，当做学习的材料和参考素材。
“割喉杀人后，凶手并不着急将五具尸体处理掉，而是选择一个绝对安全的野外湖畔进行抛尸，途中用到了绳子捆绑尸体，并且处理掉尸体的随身物品。
“到达臭水湖后，凶手也不是挖一个坑埋五具尸体，而是分别挖了五个坑，一具尸体一个坑。”
“这一切都表明，凶手是在一种极其从容的情况下，完成了从割喉到抛尸的举动，并不是临时起意杀人……”
“他们太冷静，太自信，从准备到善后都处理的很干净……这不是一般的杀人凶手，像是几名经验丰富的老手做的案。”
这是秦烽给出的结论，冷静也分类，有的人冷静，是因为本身的心理素质强大，理性压过感性。
而有的人“冷静”，是因为他们本身冷血残酷，把杀人当做一种家常便饭。
他有一种预感：本案的“凶手们”应该属于后一种。
……
林澄深以为然，她一直有这种感觉：这件案子做的“太干净”了。
以往的杀人案中，无论凶手怎么掩饰，抛尸现场总会留下一些他们来过的痕迹。
但这起案件中，除了五根腐烂的麻绳，什么有用的物证都没能找到，现场干净的简直像是被凶手精心清理过一遍。
这反应了凶手们对于他们选择抛尸地点的绝对自信，绝对冷静，才能做的如此周全。
但林澄不着急去确认这件事，因为大部队就要回来了：“师兄，下午局里要开案情分析会，我带你去听听其他人怎么说吧。”
***
到了下午三点，马胜利收队回到了市局，他立即召集全市局刑侦骨干力量开了一次会。
这是“黑水湖抛尸案”第一次召开案情分析会，来了满满一屋子的人，都是各个部门的精英骨干。
进会议室的时候，林澄把警务通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她负责给领导们端茶倒水，顺便让秦烽也来听听案情的最新进展。
会议一开始，马胜利打开了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了五具完整的白骨，个个都呈现出手背在身后的跪姿，头骨和躯干早已腐烂，脖颈处断了的骨头茬发出惨白的光泽。
马胜利环顾一周，做了一个会议开始的手势：“谁先来说说案情？”
足足有一分钟，没有人开口说话。这些江洲市公安系统响当当的大人物们，现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谁都不敢昂首挺胸，就好像暑假过完后，作业没写完的小学生一样心虚。
马胜利面露不悦，他扬了一下手，只好点名了：“赵湘红，你先来说说！”
赵湘红也是一脸“姐我也尽力了”的表情，她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老马，这五具尸体的保存情况都不好，湖中淤泥里有大量微生物，把尸体分解的是一干二净，连有用的DNA信息都很少……”
马胜利知道法医组很难办，这五个人不是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而是死亡时间超过了两年。
至于给五个头骨做颅面复原的事，省厅技术部门正在搞，最快也需要半个月才能出结果，所以这件事催也催不得。
“老何，你说一说，那五根绳子上有什么进展？”马胜利指名道姓下一个单位：鉴定中心。
众人把目光转向物证鉴定中心的何主任，他鉴定的是捆绑尸体的五根麻绳，这也是唯一的可用物证。
何主任也是一脸难堪的表情：“老马，这五根绳子都是手工制作的麻绳，没有任何商标，绳子中段鉴定出了潜血反应……”
一听到“潜血反应”四个字，所有警察的眼光都亮了亮：有血，就意味着绳子上可能残留有人体DNA信息！
马胜利直接切中要害：“绳子上能提取到凶手的DNA信息吗？”
何主任摇了摇头，表示绳子的腐烂程序太深，能鉴定出隐血反应就不错了，至于提取完整的DNA信息，连我也无能为力。
众人刚亮起的眼光又黯淡了下去，如果不能发现凶手的完整DNA当做证物，到时候检察院就无法提起刑事诉讼。
接下来杨一峰副队长发言，他负责黑水湖现场的勘探工作，简要说明道：“五具尸体，五个坑的大小深浅和形状都不一样，这说明，掩埋尸体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在挖坑。我推断，凶手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团伙，至少在5个人以上，他们是分批挖坑埋尸。但目前尚不清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仇杀、情杀、还是劫财杀人？案子的性质都没搞清楚，也就没法开展接下来的侦破工作。
马胜利不等杨一峰说完，立即问下一个部门：“江天骋，死者的DNA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有没有匹配的前科人员？”
“DNA信息已经出来了，尚且没有匹配到任何符合条件的人员。”
说话的是信息组组长江天骋。他负责的工作，是把死者的DNA和全国范围内的刑事犯罪前科人员进行比较，结果一无所获。
由此证明：这五名死者应该没有犯罪案底在身。否则的话，他们的DNA信息应该会录入公安部门的犯罪人员信息资料库。
但马胜利仍不甘心一无所获，再问道：“那何志军呢？他的抛尸地点和埋尸地点都在一个方位，他本人有没有作案嫌疑？！”
江天骋摇了摇头，他也查了何志军的动向：“队长，何志军两年前确实在外地打工，案发那段时间，他的老板和工友都可以作证，他本人并没有回过江洲市。”
所以说，何志军的作案嫌疑可以排除，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杀死五个人，其中有三个还是青壮年男性。
……
至此，专案组每个部门的组长都发言了一圈，但案情目前还是毫无进展。
命案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的毫无破案的头绪，这意味着这些丧心病狂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对社会会造成多大的隐患？！
整个会议室里，人人都是一脸凝重，最轻松的就属林澄这个后勤人员，她绕着椭圆形的红木长桌走了一圈，给每个组长的水杯里满上水，就默默退了出去。
……
回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林澄掏出了警务通：“师兄，目前大家都没什么好办法，你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暂时没有。”秦烽实话实说。
林澄没再问下去，秦烽是江洲市警界最出名的刑侦专家，如果连他也没辙的话，那这案子谁都没法去破。
但这会儿是下班时间，她踌躇着要不要把这台手机带回家去，犹豫了会儿，还是咨询他的意见：
“师哥你……不对，这台警务通手机，我要不要一起带回家去？”
秦烽不假思索道：“当然带回去。”
随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家里是不是不方便？”
“也不是不方便……”
林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主要是吧，她家里实在是乱糟糟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