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上)

    已是隆冬时节,京都洛阳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细薄雪花在空中飘舞着,落在巍峨的宫殿碧瓦上,也落在平民的砖瓦上。细雪落在城外广阔的田野上,给大地覆上一层绒绒的白毛,落在城中交错的道路上,则被往来车马和行人踩踏,最终化作一片泥泞。

    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滴水成冰,洛阳城中家家户户都早早闭门熄灯,盖上一层又一层被子,抵御漫漫寒夜。负责值守城门的士兵,连灌几口烈酒,仍无法驱散身上的寒意,只得来回踱步,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在同一片寒冷萧索的夜幕下,大将军府中,却是一派暖融融的热闹景象。

    今日是大将军曹爽的生辰,早在十日之前,大将军府的宴请帖子就飞入城中各位达官贵人府中。夏侯玄为曹爽亲族,何晏、邓扬为曹爽亲信,这几人自然是第一批收到请帖的,而其他在京中任职者,也都陆续收到了请帖。

    夏侯妍原本不想来,无奈母亲去了永宁宫陪郭太后,嫂嫂李氏又有事回了娘家,作为家中唯一的女眷,她只能前来赴宴。

    幸好有何蓉与她作伴,倒也不算太难熬。

    “大将军这次生辰,阵仗如此大,真是比当今天子都威风,”何蓉的座位和她挨着,两人掩嘴悄声说着话。

    “皇帝陛下年幼,太后被迁居永宁宫,尚书台也都是他的人,如今朝堂内外,都是他说了算。”

    “我听说地方上进献的贡品,还有羌、氐等外族送来的珍宝,总是先送到大将军府,任他们挑选一番,余下的,才送去宫中。”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我总觉得曹爽不至于如此轻慢陛下。”

    “眼前为实,你看,那许玉真身上穿的裲裆,可是羌族今年献上的宝贝,称作貂翎眼,据说是用紫貂眼皮和眼眶上的皮子,缝合成孔雀尾羽翎眼的模样,十分难得。先武帝的妻子卞皇后有一件,这次这件,没想到竟被穿在一个小妾身上,啧啧。”

    墙壁上伸出来的数个枝形烛台,将整个宴席映照的如同白昼般明亮,夏侯妍顺着何蓉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许玉真身上果然穿着一件浅棕色的皮毛裲裆,形制简单,但一望即知是上好的皮料,在烛光下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并隐隐透出紫色来。尤其令人瞩目的,是那缀满裲裆的一个个圆形翎羽,似眼睛、似漩涡,散发着妖异的美感。

    “就算送去大将军府,也该是将军夫人穿,许玉真穿它来赴宴,岂不是打夫人的脸?”夏侯妍注意到,席间许多贵妇人,都眼热的瞧着这件裲裆,或许是感受到了这种艳羡的目光,许玉真挺直了身板,骄傲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

    “将军夫人是礼佛之人,讲究吃三净肉,不杀生,自然不喜这些玩意。”

    “曹爽偏宠许玉真,但许氏多年无所出,想来对将军夫人的地位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夏侯妍点了点头,“是啊,做妾的,如果不趁着年轻貌美生下一儿半女,待日后恩宠不再,又将如何?就连昔日武帝的遗孀,除了皇后母以子贵,升为皇太后外,其他的还不是要做女工维持生计,而这,尚算得较好的出路了。”

    “妍儿,我怎么听着你似乎有同情许氏之意?你忘了,她可是跟她妹妹一起,故意纵犬伤你呢。”

    “我自然记得,我不过是想到世间女子,出身大家,能嫁与如意郎君作正妻的,能有多少?嫁与人做妾的,年老之后,又当如何?”

    “妍儿,你说的这些,我没想过,但我知道,许氏姐妹在京中,飞扬跋扈,无人不惧。你可知,京中百姓所念诵的’尚书台有三只狗’,还有下半句,就是’将军府有三条毒蛇’,说得正是她们姐妹仨个。”

    “说起来,曹爽和他的兄弟们喜好也颇为相似。三兄弟娶了三姐妹,本可成为一桩美谈,可我听说……”说到此处,何蓉的声音更低了些,夏侯妍凑进了才能勉强听到。

    而在听清楚何蓉话的一瞬间,夏侯妍的脸刷得一下变白了。

    “交换”、“分享”……这些字眼在她耳中打转,她努力掩去眼中的震惊,悄悄问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不可信?不要乱传!”

    “千真万确,是我兄长嗑了五石散后说漏嘴的,说曹爽兄弟三人常与许氏三姐妹聚在一处,彼此不分……”再说下去,何蓉也觉得有些难为情,遂住了口。

    “夏侯妹妹只顾着说话,却不怎么用膳,难道,是嫌弃将军府的饭菜不合口味?”

    一道甜腻的声音从上首传来,瞬间,席上女眷的目光都聚焦到夏侯妍身上。

    “怎么会呢?我正与蓉蓉称赞府上厨子厨艺精湛,薄盐卤羊腿肉鲜而不腻,桂花莲子羹清甜无比,就是琉璃阁也做不出此等味道。”

    对方故意挑衅的招数太过低级了,夏侯妍并不生气,反而真情实意夸赞了一番,反正这也不是假话,曹爽精于吃喝,府中所用厨子,比宫中也不遑多让。

    “妹妹这张嘴呀,跟抹了蜜似的一样甜,怪不得招人喜欢呢。我瞧着妹妹这幅耳铛有些眼熟,似乎与我家三妹的有些像呢,是不是,抚儿?”

    坐在夏侯妍斜对面的许玉抚,抬手摸了摸垂在脸侧的红玉髓耳铛,用同样娇滴滴的声音回道,“姐姐好眼力,说起来,翠影阁今年所做的红玉髓耳铛,仅此一件,不知夏侯妹妹这副,出自何处高人之手?”

    言谈间暗指夏侯妍的是山寨货,好一个贼喊捉贼。

    瞧着许玉抚搔首弄姿的模样,夏侯妍心中一个冷哼,面上却尽量不露声色,轻声道,“非出自高人之手,乃是好友所赠,因而在我眼中十分珍贵。”

    “妹妹如此爱重,莫非,是心上人所赠?”

    对未出阁的女儿家,当众提起“心上人”,显然带有轻薄之意,却也歪打正着,说中了实情。夏侯妍面上一红,冷然道,“婚约之事,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许家姐姐自重。”

    夏侯妍的回怼可谓毫不留情,尤其是不称呼嫂嫂,反而叫姐姐,让许玉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谁都知道曹训独宠这位美妾,自从曹训正妻去世后,府中上下都要称呼她一声“夫人”,如今夏侯妍竟如此不给她面子……许玉抚美丽的吊梢眼中燃起怒火,妩媚的表情微微扭曲。

    曹爽的正妻刘氏一面暗爽,一面心中把上不得台面的许氏姐妹骂了几百回,眼看着许玉抚又要开口反驳,刘氏及时出声制止。

    “好了,好了,歌舞马上开始了,各位姐妹请饮酒用茶,共赏舞乐。”

    俄顷,一群身姿曼妙的舞伎入场,她们头戴花冠,手持羽扇,随乐声翩翩起舞。舞伎们穿着质轻如云、色白如银的白纱衣,广袖舞动如水,长裙摇曳生姿,使人犹如置身飘渺云间,忘记了外面的天寒地冻。

    虽是隆冬腊月,厅中四角各放置一个巨大的铜盆,燃烧着堆成山的银丝碳,将整个厅中烧得暖烘烘,来做客的贵妇人,原本都穿着冬装,此刻也都陆续解下外衣。此处全是女眷,彼此也不用太过拘束。

    夏侯妍和何蓉各自也脱下比甲,交给贴身侍女。

    “这是何舞?妍儿可曾见过?”何蓉好奇得问。

    “我虽未见过,但曾在书中读到,此为兴起于吴国的白纻舞,以曼妙轻柔闻名。舞伎所着白纻服,为吴国所产白纻麻所织就,白而细而疏,尤其适宜江南湿热的夏日穿着。”

    何蓉拍手称道,“妍儿虽比我小一岁,却懂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兄长总嫌弃我不爱读书,不像他那样满腹经纶,但我有妍儿这样爱读书的朋友,就够啦。”

    “蓉蓉,你不要介意叔平兄长的话。人嘛,各有所长,在我看来,你就是这京城中的百事通,什么消息你都能提前知道,然后分享给我。”

    “对了,妍儿,你看第二排最左边那个舞伎,长相与你竟有三分相似,我瞧着她跳得略有生疏,但胜在气质出尘。”

    夏侯妍好奇的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张与自己有些相像的容貌,不,不止是容貌,连身高、身形都有些像。只是或许是练舞的缘故,仔细看看,会发现对方比自己更清瘦一些。

    夏侯妍后来才知道,此处外貌上的相像,并非巧合,而是人为。只是当时,她与何蓉涉世未深,都未往这方面想。

    白纻舞之后,是魏国传统的杯盘舞,音乐的节奏也从舒缓变得轻快大气。随着天色渐晚,众人都有些乏了,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人,逐一告辞,渐渐的,宴席之上,只剩下了年轻女眷。

    “如今刘家嫂嫂已去礼佛,尚书邓扬之妻杨氏、大司农桓范之妻仲长氏也都走了,咱们此刻走,也不算失礼。”

    二人正欲起身,许玉抚端着一杯酒,款款行至二人面前,嫣然一笑。

    “两位妹妹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今日有缘在此相聚,何不同饮一杯甜酒?”

    许玉抚说着,身边的侍女向前,将一柄小巧玉壶中的酒,分别倒入夏侯妍和何蓉的酒卮中。

    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这杯中酒……

    许玉抚看出二人的不安,娇笑道,“二位妹妹还怕我在酒中下毒不成?也罢,为了让妹妹们信任我,我当面再饮一杯。”

    许玉抚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着侍女将玉壶中的酒倒入杯中,再次一饮而尽。

    既然三人喝的是同一壶中的酒,且酒卮也未曾做手脚,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夏侯妍和何蓉对视一眼,端起了酒卮。

    这是本朝女子爱饮用的甜酒,有花香味,度数很低,并不会醉,她们平时在一起也会喝一些。

    今晚的宴席分为男女两处,男子宴席在正厅,女子宴席在偏厅,也就是大将军府的西侧,从厅堂出来,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离开暖烘烘的宴席,感受到冰凉的夜风,夏侯妍裹紧了外袍。

    走在走廊上,何蓉突然面露难色,

    “妍儿,我得去净手,不如你先回宴席,那里暖和些。”

    “我不想回去与许氏周旋,就在此等你吧,不要着急,你走慢些。”

    “夜凉风寒,你裹紧衣服。”何蓉说着,便与贴身侍女一起向净手处走去。那处的灯笼比别处暗些,散发出昏暗的橘红色光。

    然而,左等右等,何蓉始终没回来,估摸着已过了半柱香时间,夏侯妍觉得有点蹊跷,便带着惜悦向那处走去。

    从这里到净手处,需要经过两处厢房,宴席开始前,夏侯妍曾留意到,许多人送来的贵重物品,被仆人抬进了这两个房间,想来是日常堆放礼品的地方,因此,走过这两个房间时,夏侯妍并未多想。

    谁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用帕子捂住口鼻,拖进屋内,随即又关上房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此同时,惜悦也被手刀砍倒,未及发出的喊叫被堵在喉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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