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逾越之山》
文/几一川
第一章
六月，端午过后，云南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晴了不到半日，又飘起了绵绵密密的雨丝。
联盟路有家大隐隐于市的火锅店，走过白墙，从一侧小门进入，里侧便是半包围式的小竹林庭院。
林生瑜举着一把靛蓝色的伞，站在门口，新鲜地打量整个庭院。
院内还有露台亭子，竹子搭起来的，里头摆着蒲团和一张小木桌。因为下雨，此时又不是饭点，院内空荡荡的，只有雨声落在竹叶上、碎石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服务生将门口被风吹落的布帘拿下，注意到院子里站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条青绿色的绸缎长裙，裙摆被风吹得摇曳飘荡，像一朵盛开的青牡丹，尤为引人注目。
见她侧仰着头看着庭院上方的位置，服务生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挂着“小迟遇”三字的布条。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打量的，便不明所以地看回了她。
她侧头时带动了脖颈上叠戴着的金色细坠项链，镶嵌的宝石光泽在阴雨天也熠熠闪烁，尤比宝石更贵气几分的是她那非同一般的气度。
他想起了个比喻——“人间富贵花”。
观察过后，或许是还算满意，她提步踩着庭院积水不紧不慢地朝室内餐厅走来。
服务生慌慌忙忙回过神，笑着提起布帘，局促而又殷切地问：“您好，请问您几位？”
“一个人。”
她斜下伞，轻轻震了震伞面上的水，然后收拢，将伞放在了墙角下的伞桶内。
服务生抬起手，往里带路道：“好，请跟我这边来。”
跟着他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清缓柔和的女声悠然问：“你们家开了多久了呀？”
服务生回答道：“五六年了。”
林生瑜打量着室内原木极简风的装潢，自言自语似地说：“五六年，那是在我毕业后才开的。”
“是吗？我们店的老客多，看您面生，应该是头回来吧？”服务生笑着搭话。
顿了顿，没有听到回应，他回头看，发现她正走神地打量着四周。
“您是来旅游的吗？”他又问。
她回过神，回答：“不，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服务生不太明白，也不好意思再多问，给她带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道：“女士，您坐这吧。”
窗外就是风吹竹叶飒飒响的庭院。雨丝挂满了玻璃窗，如水帘般，意境出尘而飘渺。
她拉开椅子落座，礼貌颔首说：“我很喜欢这个位置，谢谢。”
被美女感谢总是令人高兴的，服务生眉眼弯起，“您喜欢就好。请问有下单团购套餐吗？还是线下点餐？”
“给我一个单人套餐吧。”
怕她不知道有线上优惠，服务生积极推荐道：“我们线上有周年活动，比线下买单要便宜很多，您不如线上下单一个套餐。”
她耐心听他说完，才微笑说：“不用了，我习惯了线下买单。”
现在还有人不习惯用网络支付的？
服务生虽然疑惑，也不好再多说，道：“那您稍等，我马上给您拿餐具来。”
“好。”
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哎”了一声，回过身便看到她犹豫的神情。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他主动问。
稍顿片刻，她温和说：“你们老板现在在这里吗？”
找老板的？
服务生点头：“他一般都在后厨，您是找他有事？”
她浅笑着，“我有事情想和他聊聊，可以请他过来面谈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服务生迟疑了下才道：“好，我去帮你叫他。”
林生瑜看着他快步走到了后厨门外，吆喝了声：“桡哥，有人找。”
少顷，一个男人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拖长音慢吞吞地喊：“哪位找我啊？”
听到这熟悉的绵长而懒散的语调，林生瑜心头微震，抬头看清来人后，才忍不住感慨真是人以群分。
但和那人挺拔颀长而又贵气的形象不同。王桡是个健壮敦厚的云南汉子，穿着一件黑色防晒衣和长裤，袖子扎起，露出的大花臂很有些骇人，一开口才暴露了他温吞随性的性格。
靠窗的位置，林生瑜抬手向他示意了一下，“这里。”
走到她近前，王桡扫了眼刚上灶的火锅，见她还没开始吃，便揣摩着应该不是吃上面的问题。
他问：“美女，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笑着说：“是这样的，我刚回国，也想在国内做点小本生意，看您在社交平台上说欢迎同行来取经，就想来找您交个朋友。”
社交媒体上找过来的？
王桡先是困惑，“你也想开火锅店？”
“我其实还没想好呢，但应该不会开火锅店。”她大大方方摊开手。
见不是同行来找事的，王桡心底的嘀咕少了几分。他也乐得和客人唠嗑，坐到了她对面，感慨说：“你算运气好，找着了我，我也开过几个店，攒了不少经验，还真能给你点建议……”
服务生端着食材放台面上，听到两个人说完了生意经，正说到了火锅上。
王桡帮着调整了桌面的摆盘，随意问：“国外有我们这地道的火锅吃吗？”
原来她是从国外回来的，服务生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用不惯线上支付。
见她正要烫蔬菜，王桡阻拦着将一盘鸭血递给她，“先下这个。”
“谢谢。”林生瑜接过鸭血，笑着回答，“国外也有火锅店，不过味道肯定还是国内的更好。”
“我看你也应该挺爱吃的，不考虑也开个餐饮店？”王桡问。
林生瑜将鸭血滑进汤里，筷子轻敲瓷盘，玩味说：“您看我像会做饭的样子吗？”
她穿着和妆容无一不精致，手指洁白纤长，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哪像会下厨的人。
王桡尴尬一笑，“咳，看着是不太自己做饭啊。”
在“吃”一途上，林生瑜唯一说得上拿手的也只有做咖啡了，但她斟酌片刻，八竿子打不着地说：“我其实想开个饰品店。”
王桡先是一愣，而后乐呵笑了：“巧了，我有个兄弟就是开饰品店，还做点文身生意，不温不火，也过得去。”
筷子微抖，震落了滑溜的鸭血。
她控制手腕，稍顿，放下筷子拿出手机说：“真的啊？这么巧，我和您加个联系方式吧，正好以后也和你们讨教讨教生意经。”
“也是缘分了，来，我扫你。”
王桡也不犹疑，当即拿起手机，朝着她的微信二维码扫了一下。
林生瑜低头点通过他的好友申请，闲聊似地接着问：“您和那位…那些做生意的朋友，平常联系多吗？”
没听出她停顿的不自然，王桡乐呵呵说：“多啊，我们这帮人有事没事都聚在一块喝点，做生意嘛，哪有不喝酒的。”
“那你们今天也聚吗？”
“也聚，不过是在酒吧，你们姑娘家可能不爱去。”王桡直接地道。
林生瑜手心紧紧压着手机，看起来好像没太所谓地笑着，“我刚回国，也还没能和什么朋友聚聚，正好借这个机会交些新朋友，您看，你们喝酒，方便带我一个吗？”
她漂亮，言谈举止都落落大方，带着话题朝她想聊的方向一举而入。王桡是个粗大条，没觉出任何不对劲，还高兴道：“我们都是大老粗，你这种大美女能赏脸来喝酒，我们当然荣幸了。”
这就是应下带她一块玩了。
“谢谢你呀。”她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微弯的眼眸里也更多了几分诚挚。
王桡被晃了晃眼，心道“罪过罪过”，他可是结了婚的人，坐不住了，指着锅里鸭血说：“这能吃了，慢慢吃着，我后边还有点事，晚上等酒吧占了台就叫你。”
“好，谢谢你呀。”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向人重复“谢谢”两个字。
直到目送他彻底离开，林生瑜才开始品尝久违的味道。
漏勺下锅，一个不落地捞起漂浮在汤面上的鸭血。她勺进碗里，轻咬一口，鸭血火候正好，裹着汤汁辛辣鲜香，不软不硬。
如她所想，一切也都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