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着，车窗里侧，车载熏香的一点淡淡香气萦绕在鼻尖，不明显，却顺着肌肤纹路，缓缓渗进血液里。

    喻瑾盯着自己的高跟鞋，身上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一样，僵硬又呆滞。

    鞋跟是黑色的粗跟，她出来的急，现在还穿着今天新生演讲的全套正装。

    她偷偷瞟了眼坐在驾驶座上的梁砚舟，一身挺拔的白衣西裤，整个人的气质被最大程度地显现出来。

    与他如出一辙的三件套，好像老天给她的一个小小奖赏。

    喻瑾艰难地呼吸了下，一向清明的脑子现下里连维持住正常的思考都变得艰难，她到底怎么就稀里糊涂上了梁砚舟的车？

    她微微挺直一些背，宛若松软的副驾靠背上有什么会咬人的东西似的。

    连喻瑾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僵直又一次复现，想到刚才谢翰说的那些不着三六的话，喻瑾努力尝试辨认着窗外的地点。

    总好过一直尴尬着不说话。

    梁砚舟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问她：“你和金思思一个宿舍吗？”

    结合刚才梁砚舟的三言两语，喻瑾很简单便将金思思这两天的反常和他那句轻如鸿毛的“分了”联系在一起。

    太多的不可言说如同乱麻一般堆砌在墙角一处，寻不到头。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手指纷乱无序地缠在手机上，头不自觉又向下垂了些，像是刚刚把家里花瓶打碎而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见她的反应，梁砚舟也不意外。

    视线落在女孩略微红肿的脚踝，足底一脚油门摁倒底，车身迅疾地蹿了出去，在夜晚的马路上疾驰。

    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唯有窗外不时传来汽车行驶过露面的声音。

    她与他共处一室，心思却像是四处纷飞的柳絮，漫无目的地在脑海里飘荡。

    好在晚上的道路并没有傍晚时分的拥堵，返程只花了不到20分钟，梁砚舟便把人好生生送回了京大。

    喻瑾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没出息，活了十七年，结果路上连搭讪都不敢。

    她忐忑地摸上车门扶手，锁扣坏心眼儿地掐准时机，“啪”地一声弹开。

    条件反射般，喻瑾的手指宛若火烧似的，慌忙从上面撤开。

    梁砚舟诧异地挑挑眉，他撩起眼皮，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随后开口：“方便加个微信吗？你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我也好放心。”

    车里灯光昏昏沉，喻瑾悬空的手指条件反射似的骤然缩了下，她背向他，眼中狂烈激荡的情绪只刹那便又被收敛。

    她转回身来，很快加上了梁砚舟的微信。

    眼尾微微浸润着一点湿意，她脸上已经挂上最得体的微笑：“今天谢谢你。”

    梁砚舟看着女孩进入宿舍大门的背影，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晃了下。

    他挂上倒挡，快速调过头后，车身刹那间就消失在了京大校园里。

    -

    411宿舍里黑乎乎的，宿舍里空无一人。

    夏银没回来，金思思也没在。

    喻瑾罕见没开灯，她脱力似的靠在门板上，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彻骨的黑暗中央。

    只有窗外的零星几点星光描摹着窗柩轮廓，在地板上投下散落的影。

    微信界面上空空荡荡的聊天框里，只有一个系统自发的白色聊天框。

    她盯着代表梁砚舟的微信头像，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

    足底的疼痛传回，漫步云端的松松软软的脚感到此刻终于又有了落地人间的实感。

    喻瑾快速眨动几下眼睛，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想想后又悉数删除。

    像是在和聊天框做对似的，短短一句话被喻瑾修修改改往复十多次，最后手指倏地放在发送键上，空荡荡的屏幕上方，有了第一个绿色的信息框。

    好在宿舍的另外两个人都没在，纠结再三过后，喻瑾像是做贼一般，悄悄点进他的朋友圈。

    想象中的横杠和一片空白都没有出现，她上下快速滑动几下，里面清一色的是校学生会的公众号推送。

    他的朋友圈工工整整，头像是自己的证件照，昵称就是本名。

    没有丝毫的丁点是关于“梁砚舟”的，倒真像是仅工作使用了。

    没来由的一阵气馁在喻瑾心中扩开。

    她折回聊天界面，莹白的光衬得一张秀气的脸庞严肃又紧张。

    喻瑾纠结了几遍措辞，最后只敢发送个礼貌又距离感十足的【学长，今天谢谢你。】过去。

    消息发出的刹那，喻瑾瞬间摁灭手机屏幕，手指收紧，智能机像是着起火，烫得她连忙将手机扔进床里。

    她心不在焉地拉开衣柜门，四下静默地只剩衣物不断脱落摩擦出的“沙沙”声。

    窗幔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极短且轻的“叮”，喻瑾的眸子忽而缩了下，她愣了一瞬，还不等脑子转过弯，手脚已然并用地爬上了床。

    他回消息回的很快，屏幕上的六个字被她翻来覆去地看。

    【LYZ：早点休息，晚安。】

    不隔几秒，另一个聊天框又发送过来。

    【LYZ：包里有支红霉素软膏，记得涂。】

    却没想到，坚持了整整一天的手机电量耗尽，此时，手机嘎嘣一声黑屏了。

    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地捧着自己已经没了电的手机，一只手猛地拍了下脸颊。

    痛！

    红霉素涂在伤口上时黏糊糊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香。

    在黑暗里，喻瑾失笑般的摇摇头，顺势躺在床上。

    今夜的星空比平时更明亮了几分。

    关机的手机被她置在心口，远远看向窗外的晶晶星辰，好像她与他之间终于又有了那丝弱不可查的交集。

    -

    新生发言给喻瑾带来的影响并不大。

    大学里的生活，好像从入校那天开始，大家都有着各自的奔头，很少再去关心与自己毫无相干的甲乙丙丁。

    再是风云的人物与角色，偶有提及，都只当信口而来的渺渺谈资。

    大一新生的军训结束后，新的学期与新的课程接踵而至。

    京大校园里，要属人气最旺的地方那必定要属食堂。

    一卡通贴在设定好数字的读卡器上，“嘀”的一声，喻瑾拎着自己的中饭，突破重重围挡，好歹终于是回到了宿舍里。

    推开门的刹那，她被脚下莫名出现的一个纸板绊了下。

    喻瑾抬眼看去，宿舍里原本空落落的床位下面堆满了护肤品和化妆品。

    女生跪在床上，正吃力地将被褥往楼梯上拖。

    她额角淌下些汗，动作看上去很是吃力。

    喻瑾连忙放下手上的中午饭，过去帮忙。

    女孩气喘吁吁从床上爬下来，她徒手扇了几下风，继而没事人似的，又捣鼓起了自己桌上的化妆品。

    喻瑾浅皱了下眉，她没多言语，只是走至窗边推开窗户，簇簇的凉风一股脑儿涌了进来。

    也是这时，女孩才终于舍得从那堆化妆品中分神。

    她身子不动，眸子往另一侧瞟了眼，转而又看向自己的甲面。

    无名指上，刚做好的艳红色甲面上被剐蹭出一条印子，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淡淡开口：“聂婻晴。”

    喻瑾心下了然，这就算是新舍友的自我介绍了。

    她点点头，走到自己桌边后拉开椅子后坐下，手背轻贴了下快餐盒，热度温温的，经过这么一起波折，中饭已经有开始冷掉的迹象。

    她闻言简单回道：“喻瑾。”

    不刻意讨好谁，别人怎么对她，她便怎么对待对方，是喻瑾为人的准则。

    午饭后，喻瑾照常上床午休，英语专业大一的课程排得很满，下午除了一节专业课意外，还有一节校级大课。

    睡意袭来，喻瑾将要睡着，对角线下面的床铺传来一阵阵讲电话的声音。

    宿舍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聂婻晴讲电话的声音在狭小的宿舍里实在显得突兀吗，想忽视都难。

    喻瑾叹了口气，半个睡得懵里懵懂的炸毛脑袋伸出窗帘，她小声提醒道：“聂同学，请问可以麻烦你小一点声音吗？”

    “非常感谢。”

    她自诩态度良好，没想到还是让聂婻晴非常不高兴。

    聂婻晴的两条腿搭在桌面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椅子腿。

    闻言她转过眼来，对着喻瑾无语翻了个白眼，“嘭”地一声狠狠砸上宿舍门。

    “我是新人，刚搬来，吵着人原住民大小姐大白青天睡觉了呗！”

    聂婻晴的声音顺着门板缝隙大张旗鼓地闯进来，阴阳怪气糊了喻瑾满脸。

    好在人是出去了，目的达成，喻瑾也懒得和她置气。

    奈何被聂婻晴一捣乱，这个午休指定是没法再继续了。

    喻瑾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手指不由自主点进微信里，置顶的聊天框里，备注着一个小小的括号。

    【】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与梁砚舟的交集，却又在她心里，他实属万分珍贵，她不知如何予他备注。

    九月初秋，秋老虎威风凛凛地莅临京大。

    中午睡觉没睡好，喻瑾勉强靠着咖啡撑完了第一节的专业课。

    第二节的年级大课课间，喻瑾直接困得以头抢地。

    他们入学的第一周，茅志新也要来随堂听课，他好几次想往喻瑾身边凑，喻瑾实在困得不行，没功夫搭理他那些小动作。

    课间休息十分钟铃声响起的刹那，毫不夸张的说，喻瑾感觉自己就是虔诚的基督徒听见马太福音那般。

    十分钟的时间万分宝贵，喻瑾连笔都没来得及放回文具盒，直接趴在手臂上，就着一个不太舒适的姿势陷入了浅眠。

    喻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身边有人不停在用胳膊撞自己。

    一天之内，两次被人打扰睡觉，喻瑾的心情实在不美丽。

    她呐呐抬起眼，右手边的茅志新不知道去了哪儿，左手边隔壁班的同学向外狠狠挑了几次下巴。

    那眼神，仿佛她是个暴殄天物的渣女。

    喻瑾睡得半梦半醒，脑子里跟一锅浆糊似的，便随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在看清楚外面站着谁的时候，喻瑾脑海里的瞌睡虫蓦地全都凭空消失了。

    梁砚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手上松松拎着两张白纸，手腕上素色的黑色发圈映得那腕骨骨突性感又冷淡。

    喻瑾认出那根素色发圈是自己丢了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对上女孩的目光，门外的人短促地眨了下眼，几丝漫不经心顺着空气飘散出来。

    她心道一声“不妙”。

    果不其然，还不等喻瑾起身，梁砚舟没事人似的，慢悠悠踱进了大阶梯教室。

    他动作舒展又闲适，一步一驱，皆是无形控场，好像他才是这间教室的主人那样。

    梁砚舟走到喻瑾面前，手掌悬空在桌面上，指腹缓缓蹭过喻瑾桌面上《思想道德与法治》封面。

    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喻瑾总觉得封面上的绿色封皮都好像变得顺眼起来。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视线不断往这边汇聚而来，喻瑾避开他的直白的目光，快速抿了下唇。

    她小声道：“学长，请问怎么了？”

    上课铃声与她的刻意降低的音量杂糅在一起，女孩的声音变得轻又细。

    茅志新风风火火跑进教室，他回到座位上，刚才趴着睡觉的喻瑾现在已经直起身，在和谁说话的样子。

    他探身前倾看了看，正对上梁砚舟冷倦的脸。

    眸光加深，梁砚舟意味不明地浅勾下唇。

    视线里的人毫无预兆地弯下腰，他就这么坦荡地半伏在她课本上。

    他模仿着她的音量，轻声道：“我给你发了信息。”

    像是生怕喻瑾不信似的，梁砚舟隔空点了点被她扣在手边的手机。

    打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旁边蹦出三个小红点。

    喻瑾不自觉吞咽了下，聊天框里面自上而下，大喇喇放着一张图片和两句话。

    【图片】

    【这是你的发圈吗？】

    对面的人等了十五分钟后，又发了句：

    【你没在宿舍？】

    喻瑾心虚地将手机重新揣回桌堂里，窃窃地看向梁砚舟，有些懊恼：“抱歉，我刚才实在太困，不小心睡着了。”

    许是睡姿不那么舒适的缘故，她脸上被压出一道很浅的睡痕。

    梁砚舟哼笑了声，羽瞳深处的笑意不断加深。

    手腕处的发圈被他取下捏在手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喻瑾，笑道：“作为交换，可以允许学长来蹭半节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