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

    一本轻薄的日记本末了却成为喻瑾手头的一块烫手山芋。

    她第一次那么想要瞒过黄雪慧一件事。

    不论是日记本,又或是她青春里将将萌芽的小心思。

    想要在黄雪慧和喻明旭的眼皮子低下藏东西始终不是明智之举。

    她背着黄雪慧从每年的压岁钱中攒下一小部分的钱,包括这本日记本和那天买给梁砚舟的药,这些都可以想办法含混过去。

    少女的懵懂心思尚可用冰冷的表情掩盖,实打实的日记本却会成为她最大的把柄。

    白纸黑字,真心切意,做不得假。

    学校的抽屉里可以藏日记本,但喻瑾不敢冒险。

    一经被发现,后果是喻瑾所无法承担的。

    她怕流言蜚语传到梁砚舟耳里,也怕黄雪慧强制自己转学。

    她从来没有任何能对自己的事情做主的权利。

    好在,没有让喻瑾为难很久,教材书店门口的一排保密柜便帮了她大忙。

    天隧人愿,教辅书店的小姐姐在听见少女只想要一个柜子来藏日记本的时候,喻瑾也分辨不出她的眼里是同情又或是别的什么。

    好在,承载着她满满心意的日记本有了归处。

    梁砚舟三个字,便是十六岁少女高中余下两年生活中从不为人知,最珍摄宝贵的一个名字。

    时至今日,连喻瑾自己都无法分辨,于梁砚舟的情感,是否已然归将于少女了无生意的枯烦日子中一抹瞬离的皎皎白月。

    -

    喻瑾隐去大半细节,挑拣了一些信息,结合她从梁砚舟透露出的字里行间猜测到的讲了七八分。

    梁砚舟不是笨人,她讲了七八分,梁砚舟自然也猜得到前因后果。

    “谢谢你,喻瑾。”

    每一个字音都被咬的很重,再简单五个字里,蕴藏着他最真心的谢意。

    “抱歉,你变了很多,第一次见面我没认出来,对不起。”

    他的视线扫向她,皓月当空,视线对撞,女孩眼神闪躲。

    喻瑾笑了笑,回道:“不客气,还有,没关系。”

    那日帮他,不过无心,奈何萌芽根植心底,在他不知情的那些日子里,翠绿青芽扎根抽枝,化为少女心间从未为人道也的一场盛大浪漫。

    “对了”,梁砚舟接过女孩手上握着的空杯子,手腕翻折,纸杯以一个漂亮的弧度落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发出“彭”的轻响。

    夜晚的巷道很静,静到喻瑾觉得如果时间能在此刻停止,实在美好又幻妙。

    “我也告诉你个秘密作为交换。”

    少年仰头看向天空,灿灿天际间,黑色沉稳又威压,刚有丝雨意,不曾留有半点星光。

    他转换过眼,嘴角划过抹浅淡的薄笑。

    “我复读高三那年,高考前夕,在桌堂的中间发现了一封信。”

    梁砚舟的目光很静,他的眼睛看向她,墨色的眸子里碎银般的翠亮布在里面,耳侧的素色耳钉面上附着月色银霜。

    “那段时间其实我不算很好,但那封信,对我很重要。”

    他恰到好处地掐断话音,一时无话,枝头的叶片停止颤动,连雨滴也在这刻停驻。

    喻瑾的手指蓦地蜷缩起来。

    -

    半大不小的学校,又因为扩招,高二和高三年级的实验班被迫在同一层楼。

    喻瑾有时也会见到梁砚舟。

    他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接水,一个人去食堂,就连课间,唯一能短暂休息一下的时间里,他也是一个人。

    只要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每每都是小姑娘们闲暇时刻打趣谈天的话题。

    而梁砚舟本人,就是最好的话题。

    喻瑾后面又听过许多关于梁砚舟的传言,有些人说他欠了很多钱,有些人说他自暴自弃……

    在不同人口中,喻瑾听过有关他故事的无数版本,自始至终,她没有相信过任何一句别人口中的“梁砚舟”。

    她无意关心她们口中被渲染过的他,只会在楼梯间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感受着浅薄胸膛内里那颗心脏的飞速跳动。

    哪怕只是余光偏向他一瞬间的侧脸,却也足够她细细在心里惦念很久很久。

    梁砚舟的名字,仿佛是少女青春里冥冥的一味药引,哪怕他们再无交集,也依旧可以引着她看向远方,步步前行。

    少年不回头,无过往,身披霜雪,孑孑一身在一条名为高考的路上独行。

    高中生活的日子总是快得悄无声息,再回神时便已是高三年级送别仪式的当天。

    高一高二的学生们昨天在众志成城的努力下,被允许参加了高三学长学姐们的喊楼仪式,现在只得按要求在教室里正常上课。

    操场上运动员入场式的音乐恢弘磅礴,透过窗子透进来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鼓舞与震撼。

    白鸽振翅,少年扬帆。

    喻瑾悄悄往后排的窗外探了探目光,藏在桌下的手指灵巧的把一个信封勾进校服口袋里。

    三中的校服最小的尺码套在她身上也显露着说不出的宽大。

    喻瑾快速抿了下唇,离开座位后,一颗扑通跳动的心定了下来。

    “老师,我想去趟洗手间。”

    喻瑾成绩好,老师们都喜欢这个乖巧文静的姑娘,加之家里管教近乎严苛,老师们私下里也都很同情她。

    上课的语文老师不疑有他,抬抬手就应允了。

    喻瑾深吸口气,顺着走廊边缘,很快就摸到了高三理(8)班门口。

    教室里空无一人,每一张桌子上都满满堆着各类型的教辅、试卷、随身记的小本子……

    俨然一副抓紧了每一分秒备考时间,却临时被叫下去参加送别仪式的模样。

    喻瑾猫着腰溜进空荡荡的教室里,轻车熟路摸到靠窗边的最后一排附近。

    与别人不同,他的书桌很整洁,课本和试卷分门别类整理在桌角,铁质的书立卡在中间,桌面上,漆色被刮得所剩无几的笔筒里只插着黑篮红的三支碳素笔。

    桌面正中央置着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下面压着一道解了一半的立体几何大题。

    青绿色的信封被少女很好的安置在了主人的抽屉里。

    窗外清风扇过,一股脑儿灌进教室里,喻瑾脸颊侧飞上的一层红晕不减反增。

    她轻轻掩上教室的门,动作灵巧,像是灵动的猫儿。

    站在教室门外,喻瑾透过小小的窗口看向他的座位,舒心地露出个笑。

    自己太过胆小,虽然当面告诉他的话不能讲,但在面临未知的分别时,喻瑾仍然想做点什么。

    哪怕未来他们再无任何交集,回首过往时,她也能坦然自己不负青春,不悔那年的小巷一次偶然相遇。

    喻瑾猫腰将自己整个人藏在距离操场最近的教学楼门内侧,操场上的家长发言结束,掌声雷动。

    校长情绪高涨,语气激昂地道:“现在进行下一项仪式,请到场的爸爸妈妈们与孩子互赠信件,并拥抱。”

    四下啜泣声如浅海的浪花,片片拍岸。

    一开始是隐隐的鼻息抽泣,再后来,高个子的男生们也终于拥抱着父母,眼泪鼻涕哭作一团。

    成人礼,送别仪式,家人的爱与期待化作沿途艰难险阻中的智慧锦囊,他们泪流满面着大步向前……

    喻瑾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梭巡着,她很快找到了梁砚舟。

    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孤傲又挺拔,手上握着一封永远不会有人打开的信。

    他淡淡看着周遭不断红了眼眶的同龄人,垂下的眸子里,有太多喻瑾看不懂的东西。

    喻瑾偏过眼,不忍再看。

    一颗心被刺痛,渗出又酸又苦的泪

    知他听不到,喻瑾大着胆子,轻声对空道了句:“梁砚舟,祝你高考成功,祝你毕业快乐。”

    后来,她听说,那年的高考,梁砚舟考的非常好,他报了距离淮港很远的京大。

    也再和这个海边的小城没了任何的关系。

    那是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喻瑾由衷为他高兴。

    至于那封信,喻瑾从未想到过,两年后从梁砚舟亲口说出,那封信会是重要的。

    喻瑾仰起一点头看着梁砚舟,话音中说不出是紧张又或是期待:“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两年前亲笔写在信中的两句话,是她最真心的祝愿,亦成为了她尚未与他再见面时共行一路的情感支撑。

    梁砚舟唇角勾着淡淡笑意。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话语落地,嗓音低醇,仿若破云而出的早霞云光。

    喻瑾的眼眶猛然睁大,他还记得。

    那日晚上,她翻遍了书柜里的书,废弃的信件数不胜数,最后她只愿少年前程似山水滔滔,人生路长巍峦耸立,沿途风光奇丽。

    没人知道,这封“匿名”的信件,对那时的梁砚舟而言,何其重要。

    复读的那些日子回忆起来算不上美好,少年的一双肩头承担太多沉重。

    那封匿名的信件,却让他仿若破茧之蝶,迎来新生。

    “抱歉,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让你见笑了。”

    梁砚舟一手撑在石阶上,轻松跳了下去。

    喻瑾呆呆望着他的背影,一瞬分不清是庆幸又或是庆幸。

    庆幸她没放弃,庆幸他还记得……

    不敢如他那般冒险,自己的身体素质是个什么德行喻瑾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弯过腿,站起身后原路返回到梁砚舟面前,摇了摇头,话语间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悦:“不会,能听到你和我分享这些,我很高兴。”

    她自诩只是他夜空里的点点流萤,微弱,不为人知。

    而始终站在她前方的少年,而今回首,用语言与行动把想说的,传达给她。

    流萤虽小,也是繁星。

    这就足够了。

    梁砚舟回头看见的,就是喻瑾一副有话没说完的模样,仔细分辨下,似乎还有点生气。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刚才还温柔的姑娘,现在不知怎么,倒是像只突然炸毛的猫咪。

    饶是这时,两人走到路灯下,喻瑾才看到梁砚舟脖颈侧面有几条血痕。

    鲜红的血液凝固过后留下褐色的疤痕,再怎么喻瑾都知道是刚才那些被梁砚舟放走的小混混造成的。

    她压下那点愠怒,努力让自己的声线保持稳定:“梁砚舟,你认识刚才找你麻烦的那些人吗?”

    第一次听喻瑾直呼自己名字,梁砚舟兴致饶饶地回看向她。

    垂在身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捻了下,过了一会儿后,他淡淡开口:“知道。”

    从以前到现在,一笔一笔的账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见惯了社会上的手段,而今这些不自量力的手法,倒像是某个不知死活的幼稚大学生给他下的一份“战书”。

    喻瑾点点头,在手机上打出一个字,拿到梁砚舟眼前后,只见他点了点头,目光里夹杂着狐疑与探寻的意味。

    只不过,那份探究是对着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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