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我吧

    绿篷伞下,简寻之对面的人已换成了单宴泽。

    那座位上遗留的世俗气息,登时被他周身的纯粹涤荡、替换。若他不出现,简寻之险些觉着,刚才那相亲对象或许还不错。

    浅叹一声,人与人真是不好放在一起比较的。

    就好像你见过深邃且无际的海洋,便很难再对一抹浅塘提起兴致。

    可卷毛弟弟,终究是不行的。

    简寻之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讶异。

    方才背光未曾注意,她这才看清他身上罩着一条宽松的蔚蓝色围裙,上面布满了七零八落的颜料痕迹。围裙上开着几个深兜,兜里插着几柄画刷和油画刮刀。

    ——常见的美术生打扮,但这里离申海美院未免远了些。

    “你怎么会在这儿?”

    “唔,路过。”

    单宴泽似也觉得,自己这么回答过分敷衍,于是补了句,“我在附近的画室打工。”

    女人“噢”了声,这便合理许多。

    她环顾四周,这条街区聚集了不少书画、舞蹈工作室,是申海有名的艺术长街。不少家长还特地将儿女送到这里培训,以期他们日后有机会考进申美、申舞这样的艺术类高等院校。

    “对了,A.S就在那边。”

    简寻之抬手指向不远处“Artist Studio”的悬挂式白光灯牌,转头冲男生说,“他们现在发展得不错,名声也好。上升期最缺的就是人才,你有机会可以试试应聘他们家~说不定还能变成我的甲方,到时候可要对我手下留情哦。”

    单宴泽失笑:“好啊。”

    他垂眸时,恰瞧见女人臀上的牛仔热裤,短得惊人。相个亲而已,何至于穿成这样?

    “一会儿吃什么?”

    简寻之突转的话锋,叫他一瞬迟疑,抬眸时又听她笑问,“不是吧,故意赶走我的相亲饭票,就只是害我没晚饭吃的恶作剧?”

    “所以,你刚才是在相亲?”

    单宴泽不答反问,见女人坦然耸肩他又问,“你不是不喜欢相亲么?”

    “唔……”

    简寻之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方答,“是,也不是。怎么说呢,在申海打拼总是需要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如果有张长期饭票做后盾,生活也许会轻松很多,不是吗?”

    说到这,她顿声道,“其实,工作以后再想找人谈恋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海茫茫,找一个合眼缘的人很难,相亲也不失为一个增加概率的方式。如果结婚是终点,那用什么交通方式过去,都无所谓了。”

    从前,她单纯排斥相亲这种寻找伴侣的方式,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在人海中相识、相知,甚至还要确认对方取向,判断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然后考虑是否动用感情。

    这样一套下来,她恐怕已经对对方失去兴趣。

    更何况,谁能一眼判别那些突然进入你生活的人,是无意相逢,还是刻意接近?

    至少相亲还有亲戚朋友做背书,到底知根知底,不容易上当受骗。

    “听起来,有些消极。”

    单宴泽追问道,“如果交通方式无所谓,那陪你走向终点的那个人呢?也无所谓吗?”

    “呵,姐姐来者不拒啊~”

    简寻之半开玩笑,“饭票嘛,我能提什么要求?唔,至少不能是弯的,也不能太丑,毕竟我对成人X生活以及下一代的基因,都还是有要求的。”

    分不清她这话里究竟几分真假,他眼中的简寻之本不是这样。

    上次在车里听她跟小姨通话时,语气还是那样斩钉截铁,要找到合眼缘的人,不着急慢慢来。

    怎么现在却变了?

    “卷毛呀,听姐姐一句劝,要是学校里有合适的就先谈,别想着到社会上再找。社会上鱼龙混杂,什么鸟都有。”

    说着她想起一人,“哎,上回校庆碰见的那百褶裙姑娘,我看她就对你很上心。你对人家,就没半点意思?”

    单宴泽往后一靠,铁艺椅背透着晚凉。

    “那傅致诚呢?他不就是你在学生时期找的男朋友?结果似乎…?”

    女人一时噤声,这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饮下一口拿铁,咖啡液已有些温凉,错过了最佳饮用时机。醇厚的奶味,浅涩的酸苦,在口腔与舌尖辗转,像在提醒她于此处已逗留良久,无甚意义。

    “走吧,姐姐请你吃麻辣烫。”

    简寻之抓起链条包,起身要走,却被人攥住手腕,她意外回头。

    “我,我是直的,自认也算长得不丑。”

    单宴泽说话时垂眸盯着地面,手却抓她抓得极紧,“既然你来者不拒,那,不如考虑我吧?”

    晚风袭过,撩动女人肩头的粟色卷发。

    黑色格纹包的金属链条一半垂落空中,无意与铁艺桌角相碰,发出清脆的、悦耳的铛铛声。

    简寻之的目光从她被抓住的手腕,缓缓上移,经过他修长的脖颈,落下阴影的喉结,直至他垂着眸不敢直视她的稚涩面庞。

    那张叫人无法掩住心动的脸啊,太年轻了,若他再年长那么三五岁,她恐怕早就沦陷。

    女人一声轻笑,唤起男生抬眸:“呵,你还真想以身相许啊?”

    简寻之往前迈了一步,凑近他下颌对上他的双眼:“卷毛,你晓得什么是饭票吗?”

    “饭票?就是…”

    没待他说完,她扣着链条的那只手,已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女人歪头道:“哎?你耳朵又红了。”

    那只手随即从肩膀移动到他的耳垂,冰凉的链条擦过他的颈侧,单宴泽不禁身子一颤。

    她又笑出声,颇有些玩味地说道:“姐姐年纪大了,不喜欢一脸清澈,满眼单纯的男大学生,胆小、害羞,没意思。”

    “可是我很快就毕业了。”

    “哎!”简寻之刚撤回的手又抬起来,食指抵住他的唇,“别说了,不想姐姐以后躲着你,就乖乖忘了刚才对我说的话。”

    长街繁华,一路明灯作伴。

    单宴泽默默跟在女人身后,走到停在附近的红色奥迪车旁,她转身问道:“你不用回画室换身行头之类的?”

    见男生摇头,简寻之便坐进车内。

    打开副驾车门的一刹那,单宴泽就闻到一股幽深而清谈的香气,莫名叫人心安。

    他坐下:“你昨晚,用了水沉香?”

    简寻之刚要发动车子,一听这话不由转头看他:“这也能闻出来?厉害呀卷毛。”

    她会用到水沉香,是为了平心,抚绪,还是助眠呢?

    辨不出答案,单宴泽无来由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画画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简寻之轻哼一声:“你还知道我封笔了?卷毛,你不会真的暗恋我很久了吧?”

    男生也不接茬,只是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简寻之笑笑,看向比前方更远的地方,风轻云淡地回了句:“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不喜欢了呗。”

    单宴泽没再追问,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问题,还在他不可触及的她内心的某个角落。

    于是他转了话题:“那陈琛呢?他是不是在追求你?”

    ??

    女人噗嗤笑出声来,故作高深地应了一句:“他啊?那可不符合我的要求。”

    不符合要求?

    陈琛那张小白脸放在人群中还是非常突出的,哪里不——单宴泽恍然大悟般反问:“难道他是弯的?”

    简寻之笑而不语,专注开车。

    单宴泽这才明白过来,当时秦临半推半就迟给陈琛的资料,定是盛衍授意过。而陈琛和邱步云的取向问题,他们也刻意隐瞒,不予告知。

    呵,可笑!

    他都22岁了,盛衍还当他是12岁的小男孩么?什么年代了!

    见副驾安静下来,简寻之轻扫那男生一眼,这是怎样一种复杂的表情。

    该不会是接受不了陈琛是gay的事实吧?

    ——啊对,陈大炮还给他剥皮皮虾了,嗯,希望卷毛弟弟不要产生心理阴影。

    坦率说,她不觉得单宴泽是因为多喜欢自己才说出“考虑他”的那番话来。

    但至少,好感是有的吧?光是想到这层,简寻之就有些小开心,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好可惜不能收入囊中。

    可他怎么会说自己“也算长得不丑”?

    他对自己这副容貌究竟是有多大的误解!

    奥迪车停在简寻之常去的那家麻辣烫店门口。

    女人解开安全带,刚想推门下车,副驾的低音炮忽然响起:“简寻之,我是认真的。”

    她不禁觉得好笑,这一路他难道一直在想这件事?

    “卷毛弟弟,你——”

    “我叫单宴泽,我不喜欢你叫我弟弟。”

    她怔住,迎面驶过一辆轿车,一闪而过的车灯白光透出车窗玻璃,迅速落入他深邃的双眸,一瞬流光,熠熠生辉。

    车内轻柔而浅淡的熏香气息正在悄然散去。

    单宴泽解开身前安全带卡扣,欺身过来摁住女人的左肩,起伏的气息登时萦绕在她鼻尖。

    他的眼神太深,深到叫她有一瞬间的错愕。

    仿佛自己才是一脸单纯、满眼纯粹的,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看透的那一个。

    “简寻之,饭票也好,结婚对象也罢,你都可以试着考虑我。”

    单宴泽说得认真,“答应我,别再勉强自己去赴不愿意赴的约,别再假装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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