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的第二天，淮生就拿着新鲜出炉的电影投资回报财务报表，气势汹汹地杀上了谦益总部。

    彦寂那条阴阳怪气的短信，配上前几日有模有样的传闻，让她原本稳固不破的心态也开始七上八下的了。她完全不知道，彦寂现在在想什么幺蛾子。

    虽说淮生一肚子火，但彦寂毕竟是谦益如今的总裁，在谦益公司里，要立威服众，淮生还是给足了他面子和排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足了礼数，直等到彦寂领她到了私密的办公室，她才压抑不住，急急地问：“你在不满什么？”

    彦寂此时正忙着倒茶，头也没抬：“什么不满？《离岸》这样先天不足的电影都能有这样的票房，还得亏了是寇总的神机妙算，我作为投资商，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淮生看着他这副打算装傻到底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发飙的冲动，把声调缓下来，尽量保持柔和地说：“你这里是被人装了窃听器吗？不然怎么忽然叫我寇总，昨天短信里也是，阴阳怪气的。还有，最近有流言说谦益和长怀要分手，你听说了吗？什么时候联合辟一下谣吧……”

    “为什么要辟谣？”还没等淮生说完，彦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又不是假的。”

    “你说什么？”淮生“噌”地一下站起来，“你说认真的？”

    彦寂满不在乎地递给淮生他终于泡好的茶：“喝杯茶冷静一下吧，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很快会召开谦益股东大会，商讨关于谦益撤资长怀的事情。”

    淮生闭上眼睛缓了两秒，沉下声音：“彦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今清氏已倒，其他各个经纪公司都不成气候，隐隐都唯长怀马首是瞻。你看过长怀最新的报告，上游有骨干艺人支撑，下游有热门IP和特供平台端口托底，资金流和规模都很健康。我最近一直在准备长怀的上市，你也知道吧，在这样的情势下，冲一冲，长怀的估值甚至可能破百亿。谦益持有16%的原始股，那就是十几个亿。你现在放弃合作，你在想什么啊？”

    “你跟魏听潮怎么回事？”彦寂听淮生长篇大论的分析，听得越来越不耐烦，直接抛问。

    “啊？”淮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白了彦寂在纠结什么问题之后，她一直隐忍着的火气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嗓门都控制不住地变大了，“彦寂你脑子呢？！我跟魏听潮就是当初被暗算了，他现在有些头脑混乱，过一段时间多见见女人就好了！你怎么也跟着发疯？！一个两个脑子里都是泡泡吗？！魏听潮倒还知道不能让这种事情影响工作！你倒好，堂堂谦益投资的彦总，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公司决策！你可真有出息！说句难听的，你这叫以权谋私，叫假公济私，你知不知道！彦叔叔要是活过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他得再撅过去……”

    彦寂在淮生火急火燎情绪激动的骂声中默不作声，末了，等她骂累了，默默地给她空了的茶杯倒满了茶，然后讽刺地笑了一声，抛出致命之言：

    “淮生，你跟魏听潮的关系可以解释，那长怀和扶桑的关系呢？”

    淮生张嘴想要解释，却硬生生地止住，她和厉昆仑的合作关系，如今还是绝密。即使彦寂是十五岁就认识的哥哥，这种波及到扶桑和长怀的机密，还是不能透露。

    所以她止住了，沉默了好久。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低了很多，也哑了很多。她问：“这就是你的理由吗？因为长怀和扶桑走得太近，而谦益承恩于李林。”

    彦寂的声音在淮生长久的沉默里逐渐变得极度冷厉低沉：“不，我介意的是长怀和顾扶林的关系。顾扶林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知道他私底下还做了什么，但这些年他在商场上他做下的事就足够死十次了，没曝出来而已。长怀想要跟着他刀尖上舔血，我管不了你。但谦益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不能跟着你上了这条贼船。”

    淮生默默地受下这番话，明白了彦寂的意思之后，她最后问了一句：“长怀和顾扶林搭上，是很久以前的事，为什么你直到今天，才开始切割？”

    彦寂低下头，不知是不敢看淮生的眼睛，还是不敢让淮生看到他的眼睛：“你一定要我把最伤人的话说出来吗？”

    淮生苦笑一声：“还能怎么伤人？总不至于是因为我看了那个影片，怕我和顾扶林也有一腿吧。”

    彦寂依旧不敢看她，但声音无比认真：“不是。是因为我忽然不确定，你还是不是那个我喜欢的淮生妹妹。我是在看到卓清泉的妻儿双双身亡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点的。”

    淮生着急地想要解释：“不，你别误会，这绝对不是我……”

    彦寂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我知道不是你，你虽然手段狠辣，但心还没有狠到这个地步。我只是在想，本来你有机会救她的，但你没救。或者说是救了，但没尽全力。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孟封死了，对长怀吞下清氏，有百利而无一害。坐等别人出手，换来的是长怀如今龙头老大的江湖地位，俯首帖耳的圈内小卒，接近百亿的市场估值。而需要牺牲和承受的，不过是一点道德的谴责，微不足道，不痛不痒，任何精明的商人，都知道怎么选。但是淮生啊，”彦寂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你这样，让我害怕。也许你真的和顾扶林那样的人投缘吧，也许你有一天也能练成像他一样百穿不烂的心肠，坐拥千亿江山。但是我不如你，我没那样的胆量。”

    淮生听着彦寂的指责，越听心越冷，火越大。听到最后，她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彦寂，你在指责我不够善良？你少来道德绑架我！”淮生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愤怒，也是从未见过的坚毅，“孟封与我非亲非故，甚至对我不算善意，我放下利益救了她一次，已经仁至义尽！我提点过她不要去招惹顾扶林，她偏要去，她虽不是罪有应得，也是咎由自取！你说我要承受的不过一点道德谴责？你开什么玩笑！我这一路走来的苦处你都看在眼里，清氏的倒台，是它沉疴难医一击就倒，也是我苦心经营步步为营！你字字句句暗示我一步登天，是何用意？至于道德谴责，哼”淮生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被谴责？杀人的不是我，洗钱的不是我，背信弃义的也不是我！如果我这样都还要被谴责，那彦寂，你先去乐山把那大佛拽下来坐到他的位子上去，再来教训我也不算太迟。”

    淮生说完这通话，抄起手包就往外走，却听到背后传来彦寂的声音：“淮生，你真的是个合格的商人。”

    淮生听到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谢谢彦总恭维，但淮生愧不敢当。如果我是个合格的商人，当初不会冒着违逆顾扶林的风险去找孟封；如果我是个合格的商人，当初彦叔叔刚走的时候，我不会帮你稳固江山。”淮生回头望了彦寂一眼，“以当初长怀的实力，我要是想反客为主，也不是没有胜算。”

    说完，她用力拉开了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总裁办公室的木门很重，发出“Duang”的一声巨响。

    而门里的彦寂，看到淮生离去的背影，才将刚刚那副既讽刺又冷静的面具卸下来，脸上慢慢爬上了既如释重负又异常悲戚的神色。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他终于还是，成功地气走了淮生啊。

    他这个从来固执，从来冷静，又对他极为仗义的淮生妹妹，要气走她可也不容易啊！

    淮生怒气冲冲地走出谦益门外，她知道，彦寂刚刚那几句撕破脸皮的话一出口，长怀和谦益的分手势在必行。

    她有些后悔，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刚刚其实可以体面收场，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难堪。

    但她实在气不过。这么多年，她空有一个富二代的名头，实际上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寇双倩忙着自己的事业，从来不会帮她解决什么问题。她一直靠着自己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步步杀机的人生，最恨有人来用“善良”二字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