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魏听潮是来找淮生“要说法”的，再看看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惯会察言观色的董征明立刻就溜了：“你们聊，你们聊。”

    走的时候，还不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魏听潮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直直地盯着淮生，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翻滚了很多种浓墨重彩的情绪。淮生感觉，站在她面前的魏听潮仿佛一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里面装满了沸水，咕噜咕噜的冒泡。滚烫的情绪像要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强装镇定，但声音却有些干涩：“董征明让你和周柿叶捆绑，不开心了？”

    淮生的问题，一定要立刻回答，这仿佛是刻在魏听潮DNA里的指令。所以即使他有再多的情绪，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嗯，我不乐意。但你支持我的不乐意，我很开心。”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禁忌的情绪，淮生不知怎么回答，默不作声。

    魏听潮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眶周围已经有了水光：“淮生，你在董哥面前帮我说话，真的只是因为邢秋华吗？”

    淮生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干涩，但不再哽咽：“邢秋华跟我没关系，我是为了你。我希望你有个锦绣前程，而现在的你，身为星光熠熠的顶级流量，和周柿叶捆绑没有好处。”

    魏听潮的眼睛逼视着淮生：“像我这样的艺人，谈恋爱也没有好处。”

    淮生看着他的眼睛：“是这样的。”

    魏听潮的声音好像强撑着，马上要碎掉了一样：“所以你要禁止我吗？”

    淮生没有回答，反问他：“我禁止得住你吗？若是能够，我希望整个长怀所有的艺人都不要谈恋爱，专心挣钱，这样收益能好不少。但这种事，我想禁也有心无力。那个金瑾和金茶，不就在谈恋爱吗？经纪人管不住，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们藏好。你也是，如果你扭着一定要谈，我也没办法。或者你要是能谈一个手握资源的贵人，我也没意见。”

    “哈！手握资源的贵人！”魏听潮听到这话，眼里的伤意如洪水一般，语气也变得非常难过，“淮生，你真的……你当我是什么？你当自己是什么？”

    淮生平复了一下刚刚激动的心情：“我说了，你是我的战友。而我，呵，”她眼里的狠意不加掩饰，“从我接手长怀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从我见识到这名利场销金窟的浮华和肮脏以来，我就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祭了。良心，爱情，身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魏听潮，你看看周遭，”淮生一把拿过放在旁边的包，“爱马仕鳄鱼皮限量款，最新的拍卖价是128万。一台心脏手术的钱是30万，世界上有多少人就因为少了这30万只能束手无策地等死。在这里，一个包能买4条人命。在这样的圈子里，当然是你死我活；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当然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这就是这里的生存法则！魏听潮，你都混到顶流了，还没明白游戏规则吗？”

    魏听潮就静静地听着淮生说完这些话。他沉默着，像是一架年久失修的古钢琴。良久，他“呵”地苦笑出声，“淮生，你还记得，放在你书架上的那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吗？我把它看完了。你既然喜欢康德，就应该知道，康德哲学的箴言就是，人是目的，不是手段。”

    淮生看到面前的魏听潮，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她几乎都要心软，但她明白，这是斩断这段不应发生的关系的最好时机，所以她狠心别过头去，不看他：“我喜欢康德，不代表我要认同他的所有观点。所有我在乎的即是目的，其余的，包括现在的我自己，都是手段。”

    “既然如此，”魏听潮虽然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但还是撑着把话说完，“这个给你。”

    淮生接过：“这是什么？”

    “卓清泉死后，清氏娱乐有一段时间是由孟封在管。她没什么管理天赋，但趁着人们没有反应过来，悄悄地挪走了公账上的一大笔钱，这是证据。”

    淮生震惊：“你这是……哪里来的？”

    魏听潮的声音依旧很难过，却也依旧很温柔：“秦格光给我的。代价是，邢秋华之后，我会捆绑庄怡家。”

    淮生的声音仿佛哽住了一样：“你知道吗？你太傻了。”

    魏听潮见她没有再炸毛，恢复成了原先平静温和的样子，才鼓起勇气去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要什么，淮生，其实我都知道。”

    说完，魏听潮便转身出门。

    淮生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魏听潮手指的触感。她紧紧攥着魏听潮交给她的U盘，心中酸涩的潮水一阵阵地涌上来，疼得仿佛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她慢慢蹲下来，掩着嘴巴，无声地哭了。

    半个小时之前，淮生还觉得自己无坚不摧。但魏听潮来了一下，她就觉得自己像是背了一座山，快垮了。

    孟侯的电话打破了如今沉寂的氛围，苹果自带的手机铃声就像是一把杀人钩，硬生生地拽扯着淮生的皮肤，鲜血淋漓地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回现实。

    如今孟封头七刚过不久，孟侯就打来电话，淮生心里非常清楚她打来干什么，所以接起电话后，还没等孟侯说话，就告诉她：“沙梓路237号咖啡馆，半个小时之内能到吗？”

    电话那头明显被她噎了一下，但很快便回答：“好。”

    淮生一秒都没有耽误，直接撂下了电话。把眼泪抹干，补了个妆，拎起包走出门去，她还是现在圈内声名大噪的长怀寇总。

    淮生赶到的时候，孟侯已经等在那里。今天她穿的一套得体的裸色套装，同样是优雅低调的款式，走近了看，能看出质感不太好，但远远看去，这身裸色套装把孟侯身上知性的气质衬托得很好。

    淮生不由自主地想到柔媚惑人的孟封，还有她们那个混混一样的弟弟，油然而生一种讽刺感。孟家寒门小户，估计是祖坟冒了青烟才生出孟封孟侯两姐妹，蒙昧无知的家长却偏偏因为那下身二两肉而偏爱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款款走过去，童身上下，都是属于寇总的冷静犀利。

    她们订的是私密性很好的雅座，环境非常安静，正适合谈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淮生把包放在座位上的时候，孟侯站起来，向她欠了欠身：“寇总好。”

    淮生见她神色不卑不亢，但礼数做得周全，心里多添了几分欣赏：“孟小姐，又见面了，坐吧，别拘束。”说完，淮生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

    孟侯大方地笑了：“寇总放心，我没带录音设备。您是要帮我，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淮生也笑了：“这点，你确实要比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妹妹，要强多了。所以，”淮生从包里拿出魏听潮刚给的U盘，“我们开始吧，我本来想用其他的法子，但今天上午，刚好有个人给我送来了更好的东西，就是这个，你是学金融出身吧？看看吧。”

    孟侯也不扭捏，直接接过笔记本电脑开始看。这不是什么劲爆的照片，只是枯燥的Excel表格。数据的出入，都不是一目了然的，得经过精密的计算才能得到。

    淮生叫了杯咖啡，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孟侯看完。

    孟封的神色从平静，慢慢地有了裂痕，算到后来，她用手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淮生：“这……她抽了这么多钱？整整8个亿啊……”

    淮生脸上不动如山：“对，8个亿。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孟封看着淮生冷静的样子，也渐渐镇定下来，换上了她真情流露的，野心勃勃的表情：“我知道啊。家里的所有事，都是我在操办，我父母和弟弟对这些财务报表一窍不通。我做财务出身，可以把这份报表做成28个亿的大窟窿，我妹妹的遗产总共30多亿，我给他们留2亿防老。我拿了28个亿，谎称是去填窟窿，实际上只要8个亿就好，剩下20亿，寇总，你拿不动产，我拿现金。”

    淮生看着面前的女人，如同蛇蝎一样的笑容，端起面前的清茶，抿了一口：“我早说过，你是你们家最聪明的人。不过，你想得太简单了。人在泼天的富贵面前，是不会任由自己愚钝的。你的父母，早就请好了各路人马，律师财会应有尽有，你这点小把戏瞒不过他们。”

    孟侯瞪大眼睛：“他们怎么会？我不知道啊！”

    淮生凉凉地一笑：“你不知道，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啊。他们拿了这钱，就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弟弟。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在他们知道怀的是个儿子之后，不惜丢工作也要超生，让你们姐妹的大学都只能勤工俭学的时候。你妹妹傍上卓清泉之后，立刻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一分钱都不接济，不也就是因为这个吗？”

    淮生的话句句诛心，把孟侯说得哑口无言，内心最后一点不忍的情谊烟消云散。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带着一种淮生很熟悉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恨意、狠心和杀伐之气的眼神。

    孟侯站起来，郑重地向淮生鞠了个躬：

    “请寇总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