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后，看守所内，淮生的高跟鞋踩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自从陈如卿探视过后，顾扶林消沉了一天，忽然发疯似的要求见长怀总裁寇淮生，甚至不惜以头抢地，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顾扶林毕竟是从前呼风唤雨的人物，他的案件牵连甚广，不能随便对待。看守所的人也很无奈，只得向外递了消息，希望寇淮生能够来一趟。

    淮生本就打算要见顾扶林一面，将所有的前尘往事、来龙去脉掰扯清楚。所以当看守所的消息递过来的时候，她不仅答应下来，还摆脱他们尽快安排时间。

    淮生坐到顾扶林的面前时，吓了一跳。

    将他押上警车时，顾扶林还一副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淡漠表情，不过几天，他却双眼无神，蓬头垢面，原本有洁癖的人现在衣服上沾了黄渍也浑不在意，仿佛忽然被打败了，忽然就放弃了。

    淮生静静地看着他：“顾总过得好吗？”

    顾扶林“哼”地冷笑一声：“寇总不必看我笑话，我如今丧家之犬的模样，你想必看得很过瘾。”

    淮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听看守所的消息，顾总闹着要见我一面，总不至于只为了找我吵架。”

    顾扶林收起大喜大悲的模样，神色变得很认真也很紧张：“没错。我找你来，只问一件事情，你是不是我的女儿？”

    淮生干脆地摇摇头：“不是，你拿到的那份DNA检测报告是假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人造了个假报告来骗你。”

    顾扶林的眼里是无尽的不甘和自嘲，他似乎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骄傲，含着泪光对天大笑：“我可真是个傻子！费尽心思救下别人的女儿，费尽心思让她把自己送进监狱！”

    淮生狐疑：“你说什么？什么费尽心思？你要是真的认为我是女儿，费劲心思想救我，又怎么会咄咄逼人地要长怀像清氏一样搅进你的那趟浑水？”

    “我没有！”顾扶林似乎终于撕下了他一直戴惯的儒雅冷静的面具，变得歇斯底里地大吼，“我没有！是陈如卿这个狗娘养的！寇杂种你仔细想想，哪一次你得到的消息是我亲口说的，哪一次不是陈如卿那王八蛋在那故弄玄虚两头骗！还有你那些证据，也是他给你的吧！这小子这么些年藏的证据，当头一棒地打得我没办法还手，霍凤歌的人！霍凤歌当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养出来的人也一样，真他妈一脉相承！陈如卿是不是他的私生子啊我去！”

    淮生忽略了顾扶林话语里肮脏龌龊的字眼，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量震惊了：“你不知道这个证据？那你为什么要除掉孟封和她儿子，难道不是因为她拿证据威胁你吗？”

    顾扶林老泪纵横，嘴角却咧出渗人的弧度：“不是。孟封拿着你威胁她的录音来向我献媚，还想勾引我！那个时候我刚刚拿到检测报告，见到有人对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忘恩负义，气不打一处来，就想让她永远消失！对，前因后果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威胁，我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些证据的存在。”

    淮生觉得仿佛当头一盆凉水，将她从身到心淋了个通透，全身上下的血都冷了，困扰她多时的问题终于说得通了，为什么证据会藏在孟封生前几个月根本没有涉足的地方，为什么卓清泉去掉祠堂的布局会显得那么刻意？

    因为孟封根本没有拿到证据！这一切都是陈如卿引导的诡计。

    淮生感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像在一瞬间被冻住了一样。她缓缓捂住嘴巴，靠在椅背上。

    她抬眼望向顾扶林，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同病相怜。一个是兵败的丧家之犬，一个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她问：“顾总，你知道这份证据我在哪里找到的吗？”

    顾扶林冷笑一声：“哪里？”

    淮生眼中带泪：“在卓清泉老宅原来应该放祠堂的一块地里。这如果是陈如卿算计好的，那他是刨了卓清泉的祖坟，还算计你杀了他的妻儿，让他断子绝孙。他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顾扶林斜眼看她：“寇淮生，你忘了？我的罪名是什么？我是干什么的？我这辈子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人多了去了，我哪里能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淮生点点头，声音都哑了：“好，那我去找。”

    说完她抄起车钥匙就要走，酸涩的味道哽在喉头，要冲出眼眶。

    她快步走着，后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没有回头看也知道是顾扶林在发泄情绪，周围的看守一窝蜂地涌进来制服他。之后房间里就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似乎是这个中年男人最后的力气。

    淮生一言不发，把车开得飞快，开回了公司，钥匙往桌面上一丢，就打开电脑一顿搜索，将所有搜集到的人脉资料里都全面检索“陈如卿”三个大字，搜索了3个小时。

    但是，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所有的资料都显示他就是一个履历完美、吃苦耐劳、勤勤恳恳的打工人，一路幸运地升上了顾扶林总助的职位。

    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但没有不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淮生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立刻打电话给黄盈：“黄盈，你看看能不能查一下陈如卿的背景，他的亲人、朋友，他入行之前的经历，他的感情生活，只要与他有关的，你统统整理好给我。”吩咐完，淮生就撂了电话，仰头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想要休息一下。

    却见刚刚还在电话里的黄盈快步走了进来：“寇总，关于陈如卿，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要汇报。”

    淮生立刻清醒地坐了起来：“你说吧。”

    黄盈熟稔地把手上的资料递给淮生：“陈如卿改过名字，这事还是一次应酬的时候，扶桑的一位元老酒后失言说的。陈如卿本名叫赵体国，是来公司之前几个月改的名。”

    淮生目光炯炯：“然后呢？这个赵体国和顾扶林以及卓清泉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黄盈摇摇头：“顾扶林和卓清泉这些年作恶多端，恨他们入骨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这点团队，哪里能查得出来。就这点资料，还是我运气好，在饭桌上听到了。别的是真没有了。”

    淮生点点头：“OK，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记得去财务支取这个月的奖金。每个人都有，干得不错。”

    黄盈笑着出去了。她刚刚把门关上，淮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本想按掉休息一会儿，却看到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名字，是陈如卿。

    淮生立马坐起来，按了接听键：“陈助理，陈总，赵总，喜欢哪一个称呼？”

    即使对对方的底细知之甚少，淮生也习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她先发制人，让对方接招。

    对方果然接招：“寇总手脚真快，这么快就把我的底细查清楚了？那顾总应该也告诉了您，我的背后是谁吧？”

    淮生无所谓的语气：“霍总啊？那是，扶桑的一把手，久仰大名。您一开始就跟了霍总，也是慧眼如炬，会选主子。”

    陈如卿冷笑一声：“寇总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我不是一开始就跟了霍总，我是一开始就和顾扶林和他手下卓清泉那孙子不共戴天。二十多年前，厉桑榆要投资房地产，看中了我家的那块地。顾扶林那孙子为了在他老丈人面前献媚，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地逼人搬走啊。但我母亲不愿意，六十岁的老太太就是不愿搬走，因为门口那棵树下埋着亲人的骨灰。他就找了□□的人，硬是砸呀闯呀逼我们离开。有一天他们上门，看我妈妈正在做饭，直接上手掀了锅子，她当场就去世了。这件事情被压了好几年，等到我在一家传媒公司混到总监的位置，我想利用我手里的资源旧事重提，却遇上了他手下的卓清泉，不仅把我的营销打得哑火，甚至引导人们去网暴我，导致我工作也没了，不得不改名换姓重新开始。就是在这个时候，霍总找到了我，让我去埋伏在顾扶林身边。霍总给我安排机会，安排队伍，让我一步步做到了总助，我当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所以我设计让孟封惹恼他让他下手！再让你去怀疑她手里有东西！我把卓清泉祖坟挖了埋证据，大仇得报的快感你懂吗？二十多年的隐忍！你懂吗！你什么都不懂，一个小屁孩别在那里嚣张地阴阳怪气！”

    淮生静静地听着电话里陈如卿恨意切骨的咆哮，才慢慢理解了前因后果，趁着他说完喘气的时候，她问：“所以，你致电给我，到底想说什么呢？想让我理解你的苦衷？想让我释怀被愚弄做你们的棋子？还是怎样？你们已经大获全胜，何必还要给我打电话，多此一举？”

    对面的陈如卿似乎没有料到，淮生没有被他那声势浩大的一顿吼给镇住，语气依然冷静而不波澜不惊，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畏惧之意，但面子上不可露怯，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寇总果然冷血。我打电话给您，是听说您在查我，不想让您再费心，我的经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