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林肯，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商务奔驰，此时正一前一后双双行驶在一条一往无前的盘山公路上。

    这是一条淮生以往从未走过的路，这让她不禁回想起了当初的西园雅宴，轻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权贵的秘密花园，还真是多啊。

    旁边坐着的魏听潮，像是感应到了她内心的恐惧与无奈，把手伸过来覆盖在淮生的手上，用力捏了捏，给予无声的安慰。司机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带路的林肯，盘山公路通畅无阻。

    车子开到山顶，前面的林肯停下，司机也跟着停下，见霍凤歌从下车，司机才跟着给后排的淮生和魏听潮打开车门。

    一下车，凉风习习，淮生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西装。魏听潮看到了，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住了风口，淮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已是春日，山下已是单衣的温度，桃李盛放，生气盎然。但山上明显依旧还存着料峭之意。霍凤歌明显做足了准备，他风度款款的下车，朝淮生和魏听潮走来，手上还搭着一件羊绒开衫。

    他走近了，淮生才有机会好好大量这个男人，这个近10年来，在厉昆仑和顾扶林虎视眈眈的情形下，坐稳江山的扶林一把手，这个把借刀杀人、鸠占鹊巢玩得炉火纯青的男人。

    他很高，很瘦，永远不动声色，眼睛却像一把杀人的刀，淮生站在他面前，只觉得他的眼睛似乎能穿透自己的身体，看透自己的灵魂。

    霍凤歌走过来，像一个绅士一样，把手上的羊绒开衫递给淮生：“这是我太太的开衫，此地不比山下，寒意不少，寇总若不嫌弃，就拿它御寒吧。”

    淮生撞上他的眼神，心中一冷，惊恐于对方的细致把控。这一件开衫，就摆足了上位者绅士的派头，也不失一种教人放下心防的好手段。最危险的是，他料定了此处淮生从未来过，所以不知道提前准备御寒的衣物，这让淮生有一种，连底细都被看穿的感觉。

    虽说心中活动频繁，但淮生面上不显，接过开衫：“多谢霍总，也替我谢谢您太太。”

    霍凤歌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眼神换向前方：“走吧。”

    淮生和魏听潮点头，正要跟上，却听霍凤歌又开口：“现在要去的地方，魏先生怕是不方便跟着。”

    魏听潮一听这话，立刻就要辩驳，却被淮生拦下：“霍总看了视频应该知道我和听潮的关系。有什么东西只有我能看呢？”

    霍凤歌淡淡地笑了：“寇总和魏先生夫妻连心，但厉总去世前只把扶桑的底细托付给了你。我带你去的地方，只有扶桑的自己人才能进，他不行。”

    “既然如此，”淮生点点头，“那我跟你走吧。”

    魏听潮不放心，淮生捏了捏他的手：“放心，他不敢对我怎么样。”说完，就跟着霍凤歌起身上山。

    目的地和下车的位置离得并不远，但七拐八弯，还要穿过一片石林，把“柳暗花明又一村”贯彻得淋漓尽致。

    目的地，是厉家的坟墓。厉桑榆和厉昆仑的墓碑一旧一新，并肩而立。

    厉桑榆的墓碑上面，除了遒劲有力的“厉桑榆”三字之外，什么都没写。而厉昆仑的墓碑上，只加了一句“厉桑榆之女”，除此之外，也只有刻印的名字。

    霍凤歌静静地立在碑前，淮生没有看他，只是照着沈长街以前教过她的礼仪，给厉桑榆和厉昆仑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生前浮华，烟消云散；逝者已矣，往生极乐。

    最近几天，关于死亡的念头一直重复不断地在淮生的脑海里出现，仿佛幽灵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在不设防备的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蛊惑人的心绪。如今直面这两块墓碑，死亡的念头更是控制不住地破土而出，在淮生的心海里狂魔乱舞。

    旁边的霍凤歌忽然开口：“寇总有什么亲人或者朋友吗？”

    淮生在心绪最乱的时候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就仿佛一个睡梦中的人被刺了一刀。沈长街死了，寇双倩也死了，和她有点直接血缘关系的人也都走了，一种突然而来的孤寂感裹挟住了她，仿佛宇宙浩大，渺无人烟。

    但她还是回答：“彦寂，他是我哥哥。还有魏听潮，他是我爱人。霍总问这个，是想确认一下我死后的继承人顺序吗？”

    霍凤歌笑了笑，但笑意明显不达眼底，虚伪至极：“怎么会，随便问问而已。听说彦寂最近和李林的大女儿结婚了，靠着这层关系拿了很多好处，看起来有些乐不思蜀。”

    淮生：“霍总这话就偏了。谦益本就是李林的部下，李林本就是他的蜀地。如今娶了李林的长公主，更是正派嫡系。他是在大本营里节节高升才对。”淮生不动声色地说完这段话，心中却“咯噔”一下。她最近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似乎确实如此：这联姻虽说不是真心，但彦寂靠着这乘龙快婿的身份确实拿下了许多资源，谦益如今也跟着水涨船高春风得意，而淮生现在是扶桑的大股东，他们的立场天然对立。

    怪不得呢，淮生在心里苦笑一声，怪不得最近彦寂似乎在有意识地和她切割干净，无论是在情感上，还是在股份上。

    霍凤歌把淮生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语言尽收眼底，适时地开口：“是我用词不当，寇总见谅。”

    淮生摆摆手：“没事。”

    但马上，霍凤歌语调一转：“不过你这位未婚夫，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淮生反唇相讥：“那还是拜您所赐。”

    霍凤歌没把她的反击放在眼里：“是，拜我所赐。但说实话，我把视频放出去的时候，没有想到网上的反应会这么激烈。看他粉丝那个架势，恨不得掐死你了。”霍凤歌笑了一声，“不过看到这些，寇总你心里还是应该有点小得意的吧。这么多女孩子要死要活追着的偶像，是你的囊中之物。”

    淮生面上沉默不语，只是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翻江倒海。

    是啊，如今她是魏听潮事业上的绊脚石，是他的粉丝恨不得生啖血肉的对象。那么多人，数以百万计的粉丝，都真心希望她能立刻去死，永生永世不要超生。

    淮生拼命把这些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霍凤歌：“霍总，您约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查我户口的吗？”

    霍凤歌笑着摇摇头：“小姑娘不要急嘛。我约你来这，只是想告诉你，现在你是扶桑的自己人。厉桑榆，厉昆仑，顾扶林，都是过去式。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我也老了，心脏不好，医生都说我忧思多虑，郁结于心，导致气血亏损，体虚乏力，建议我要放宽心。内斗真的太耗心血了，斗不动了。所以，”霍凤歌转身面向淮生，眼里的真诚不似作伪，“寇总，我们划江而治，不斗了吧。”

    淮生：“您的意思是？”

    霍凤歌：“厉昆仑以前主管的业务归你。至于顾扶林，他原先引以为傲的灰色产业现在在被清理，剩下的白色业务，也就是一个清氏娱乐，还有一百多家收益不错的酒店。我知道，清氏娱乐早就是你的，剩下的酒店，我给你40%。我们就此停战。等到我退居二线，以你的谋算之力，扶桑自然全是你的。你看如何？”

    淮生不置可否，只是笑吟吟地反问：“霍总如此大方，不为霍公子考虑考虑？”

    霍凤歌苦涩一笑：“犬子资质几何，我心中大概有数，而且他一心想着画画，做个艺术家，对于生意，没有天分也志不在此。”

    淮生：“可是我听说，霍公子可是要申请约翰霍普金斯商学院，怎么能说没有天赋？”

    霍凤歌：“不怕您笑话，他喜欢的女孩子在那里上学，他就一定要考过去。”

    淮生点点头：“原来如此。”

    霍凤歌是个察言观色的天才，他敏锐地从淮生的肢体、表情和语气中读出了动摇，所以他立刻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淮生其实还没有想好，但在这种关头，霍凤歌的手已经伸出来，她也只好仓促地做了决定，回握回去：“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