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新年。

    寇双倩定下的规矩，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无论有多要紧多重要的事，全家人都得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雷打不动，板上钉钉。

    半山腰的这栋别墅，常年都因为淮生和彦寂出门读书、寇双倩和彦平故公事繁忙而显得清冷。华贵的装修虽因保洁得当不至蒙尘，但烟火不在，死气沉沉。这一次为了新年，它总算热闹起来了。

    年夜饭的菜肴，是有讲究的。

    一品燕窝，双卷如意，三鲜鲍鱼，四喜虾饼，五福肉，八仙羹，麒麟鱼，佛跳墙。

    上桌菜肴八品，取“顺发”之一。摆盘精美，例例取吉祥如意之兆。菜不摆三，筷不成五，席不坐六。一元复始的时候，得有最完美的彩头，不可有不敬冒犯之举或随意亵渎之言。

    这个年夜饭吃得颇有气氛。虽说彦平故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寇双倩在几千场酒局锻炼出来的长袖善舞的本事，便足够让这四个人的家宴热热闹闹了。

    淮生喝了一点酒，跟好久没见的彦寂也聊得热火朝天。

    淮生的酒量不好，喝了一点红酒后，虽然还能保持清醒，但她喝酒上脸，两颊早就灿若彤云。她捏了捏自己红彤彤又热扑扑的脸颊，瘪起嘴“哼”地叹气。

    彦寂被她这副模样可爱到了，手心痒痒的，控制不住就想去捏她的脸，却被淮生抓住把柄一样一把挡住：“哈哈，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彦寂带着五分意外五分无奈：“淮生，你脸好红啊。没发烧吗？”

    淮生得意地放下挡着的手，刚想夸耀自己的酒量，彦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露出得逞的笑。淮生发现自己被骗，拉着他的手臂捶了好几下。

    彦寂象征性地躲了一下，就放松手臂，任由淮生捶着，自己在旁边笑着。

    直到窗外的烟火升起。

    别墅的饭厅层高有3米，还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山底市区的烟花表演，能够直接收进眼底。

    烟花升空的瞬间，淮生和彦寂一起看呆了，暂时也忘了继续捶他的手臂。

    彦寂看着淮生侧面的脸庞，原先鼓鼓的腮帮子瘦下去了一点，但红扑扑的还是好像一个小苹果，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软得像一个水球。他凑近淮生，轻轻地说：“新年好，淮生。”

    淮生转过头来，看到彦寂手里拿着一个红包，笑盈盈地塞到她手里。她掂了掂，有些轻，打趣地说：“有些抠哦，哥哥。大学里谈恋爱费钱？”说完便从包里掏出早就包好的红包：“来吧，点点，这是妹妹今年孝敬哥哥的。”

    彦寂被她的反应有些气到，抢过红包就不说话了。

    淮生凑过去，笑得特别开心：“哥哥你看我送的多厚，这是我今年拿的全部奖学金呢！”

    听到这里，彦寂的心情舒畅了一点，配合地点点头：“嗯，我们淮生就是厉害。”

    淮生刚想继续嘚瑟，却听到手机响了一声。

    是一条来自魏听潮的短信：

    新年快乐，淮生。

    淮生看着这条短信，脑海里浮现出魏听潮认认真真打字的模样，觉得有些有趣。他给自己发的信息，总是能让她一眼就辨认出出处。格式严谨，语法清晰，连句末的标点都一丝不苟、一次不落。

    她想着想着便笑了，回了一句：“新年好！第一次在剧组过年，感觉如何？”

    对面很快回复：“剧组放了两天假，我现在不在山里。”

    淮生看到，用表情包回了个“哦”，便放下手机，吃苹果去了。寇双倩不知道从何处买来几个超级大又超级红的苹果，特意在新年夜吃，祈求平平安安。

    魏听潮站在路灯下，看着淮生发过来的可爱的表情包，对着聊天框删删减减。

    他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剩下几个字，发了过去：

    淮生，我刚好路过你们小区，能见见你吗？

    写完他鼓起勇气发了出去，但在发出的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唐突，有些后悔，想要立刻撤回，却不小心按了删除。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一瞬间瞪得巨大，又无奈地耷拉下来，像一只懊恼的小狐狸。

    淮生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短信，因为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吃完苹果后，就借口出门看烟花，离开了别墅。

    这栋别墅在半山腰，但受了高昂管理费用的物业用心地给每一户人家都设计了平稳好走、又别有景致的路线。不失方便的同时，保留了曲径通幽的妙处。

    淮生每年除夕夜，都要避开众人，在这条路上待半刻钟。18岁起，她还会偷偷带一壶花椒酒，坐在石阶上，一边喝着让暖暖的酒意遍布全身，一边难得放肆地让沈长街的身影充满脑海。

    这次的花椒酒很厉害，淮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她把双臂撑在身后，笑着小声念起那首《守岁》：

    “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盍簪喧枥马，列炬散林鸦。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了，淮生觉得自己同去年的自己，仿佛脱胎换骨。有时她回想起自己做的事情，也会忽然惊觉：这是我吗？

    此刻，风吹草动，屠苏酒香。淮生靠在凉凉的石阶上，默默地问着沈长街：爸爸，你还认得我吗？

    夜色寂寞，无人回应。

    魏听潮就是在这时，看到脸颊红得如同晚霞的淮生的。路灯朦胧，少女如梦一般。

    他缓缓地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笼罩在淮生身上。

    她抬头，望向他，整个人像是一朵酒醉的玫瑰。她看到他，露出一个很单纯很鲜艳的笑，在她眼里的魏听潮，仙人身姿，尤其那一双眼睛，美得能把人吸进去。她操着软软的声腔：“哇，是小神仙呀。”

    说完，她双手托起花椒酒，眼睛亮亮地盯着魏听潮：“你喝吗，小神仙？今朝亦笑展眉欢，一酌屠苏酒送寒。”

    魏听潮看着面前的淮生，虽不知道她是为何，却涌起一阵心疼，又在疼痛中，心软成泥。

    他是开车来的，本不该喝酒。但他看着面前亮亮的眼睛，递过酒杯来的女孩子，还是接下了，送了一口下肚，大不了一会儿叫个代驾。

    火辣辣的酒充斥着口腔、食道，一直到胃肠。在身体内扰起融融的暖意。

    淮生看他喝酒，想起《长恨歌》里的贵妃醉酒，笑出声来，拍拍身边的位置，魏听潮便坐下来。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仰头望着天空，烟花还在一个接一个地绽放，绚丽多彩、美不胜收。

    淮生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许愿。过去几年，她总是在此时告诉天上的父亲，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好成绩、想要好运气，想要喜欢的男孩子刚好喜欢自己。但今日，她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

    爸爸，你在天上，要平安健康，事事顺遂。

    而魏听潮坐在淮生身边，看着旁边少女认真而虔诚的模样，也默默地许愿：淮生，愿你得偿所愿。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思念袭人，淮生觉得自己醉了。

    醉眼朦胧之间，她模模糊糊地感觉被一个男人抱起。他的胸膛很温暖，手臂很有力，小心翼翼地，既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躺着，又不至于触碰到她敏感的部位。这怀抱太像从前的沈长街，让淮生那十分敏感的警戒系统，都失效了。

    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抱她的男人上前按了一下门铃，彦寂出来开门。她最后的意识，是哥哥在门前，有些生气地瞪着她。她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被彦寂提溜回房。

    她被安安稳稳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枕头底下，被认认真真地藏着三个红包。

    彦平故和寇双倩，实实在在地给了一沓纸币。

    而彦寂给的薄薄的红信封里，装着一块青玉吊坠，色泽温润醇厚，灼灼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