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荆秋》

    荔聆/文 2023.05.13

    晋江文学城首发

    白昼渐晚。

    摇岛。

    黄昏日落映在玻璃橱窗上，安置在花店门口的折叠木藤架处撒满了柔和的澄光，一层又一层。

    突然，光被挡了挡，一个捧着花的身影走了出来。

    “渺渺——”身后花店里传出了一道声音，叫住了她，“你的车钥匙忘记在前台没拿。”

    童渺闻声，立刻顿住了脚步。

    一颗水珠顺着花瓣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童渺买的是一束洋甘菊，上面还沾着为了保鲜而喷洒的水珠，在室外光线的照耀下看着十分有生机。

    她笑着，接过了花店老板娘送来的车钥匙，“谢谢宋阿姨，刚才挑花的时候顺势放在那里了。”

    宋宛芸也笑了笑，关切地说：“回去要注意安全，这个时间赶上饭点，路上下班的人特别多。”

    童渺点着头，道了声好。

    她将头盔戴上，又把那束洋甘菊放在自己的电动车前框里，“那我先去接蛋卷了，宋阿姨再见。”

    “好，拜拜。”

    跟宋宛芸告别后，童渺开着小电动车朝着青晨街的方向前去，恰好“爱吉宠物店”也在那里附近。

    “叮铃——”

    门一打开，挂在上面的小风铃提醒着来客人了。

    童渺将车停在了门口，她没有摘下头盔，直接进来了宠物店里面，“周橙姐，我来接蛋卷回家了。”

    蛋卷是童渺的外婆在她小学时期就养的一只中华田园犬，平时黏人的不行。

    她刚走进来，店里其他的小猫小狗都蹦蹦跳跳地往她这边奔来。

    童渺笑着一路走来摸过这群小家伙的脑袋。

    此时，宠物店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店里只有周橙一个人在忙活着。

    “小渺，你可算是来了啊。”

    见到童渺来了，周橙放下了手里的猫砂铲，站起身来，说：“你家的蛋卷真的是太活跃了，刚才洗澡都得两个人一起架着，那个模样真的能够比得上哈士奇拆家……”

    周橙带着她一起来到烘干箱跟前。

    里面的蛋卷看到童渺回来了，躺着的姿势立马换成乖乖地蹲坐。它对童渺吐着舌头，像是讨好般咧嘴笑着。

    听到周橙的无奈控诉，童渺用手戳了戳玻璃上的蛋卷，勾唇笑道：“蛋卷，你怎么可以这么淘气呢？”

    蛋卷对她嘤嘤着发出声。

    周橙自然也不是责怪，她把烘干箱的门打开后，说：“它可机灵了，这不，见到你过来就立刻安分了。好了，把它带回家吧，我也准备收拾好下班啦。”

    童渺带着蛋卷出了宠物店，蛋卷很是熟练地跳上了电动车的搭脚台趴着。

    兴许是看到了电动车的前筐放着洋甘菊，它好奇地嗅了嗅，随即抬起了爪子扒拉了一下。

    童渺见状，立刻制止着说：“蛋卷，这是要给外婆的洋甘菊，你不可以搞破坏哦！”

    听到她这般警告，蛋卷像是听懂了一般，立马将自己的小爪子收了回来，乖巧地坐回了搭脚台处。

    “真乖。”童渺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的小零食肉干喂给它，随后启动了电动车，“我们回家咯。”

    黄昏时分，马路上的人群和车辆来来往往。

    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很是惬意。

    因为摇岛是座沿海的南方小城镇，在入秋前后，早早就没有了盛夏那般燥热不堪。太阳临近下山的时间，气温就已经很是飒爽了。

    在一处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时候，童渺看到了马路前面走过了一对年轻母女。

    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还穿着好看的芭蕾训练舞裙，上身裹着一件薄外套。

    看样子像是刚下舞蹈课一样。

    在经过童渺前面的时候，小女孩眉飞色舞地和她的妈妈分享着关于今天上课的事情，“妈妈，老师今天夸我了，她说我是班里面跳芭蕾舞跳的最好的一个，我真的好喜欢芭蕾舞呀……”

    小女孩高兴又得意的话语被童渺收尽耳底。

    童渺的唇边泛起了淡淡的笑意，目光也不由得多停留了几秒在这对年轻母女的背影身上。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鼓起勇气在众人面前跳芭蕾舞的场景。

    在收到旁人的鼓励和赞美后，童渺的心情就和这个小女孩一样激动着。

    是的，童渺从小就开始学芭蕾舞了。

    只是在一开始练舞，童渺也是十分抗拒的。因为日复一日训练压腿真的很疼，踮起脚尖来站立的动作也是她最害怕的。

    每次同龄的玩伴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跑在巷子中追逐打闹，嬉闹玩耍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在舞室里练舞。

    直到某天她对着母亲杨映琴发脾气，摔东西，抱怨不想学芭蕾舞了。杨映琴没有逼迫她，心平气和沟通着，让她自己选择要不要继续学。

    被人这么一问，童渺犹豫了。

    她其实很喜欢洁白优雅的芭蕾舞裙，更喜欢那种在舞台上，聚光灯下跳起舞、踮起脚尖来的翩然。

    况且一开始，想要学芭蕾舞的人也是她自己。

    这是她理想中自信又美丽的模样。

    童渺喜欢掌声。

    她喜欢被人们肯定赞许的夸奖。

    因为她知道自己跳芭蕾舞是优秀的，有天赋的，然后她选择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几年后，童渺在同一批学习芭蕾舞的学生考核中表现越来越凸显，成绩越来越拔尖。

    教芭蕾舞的老师们也喜爱她，并且举荐带领着她参加各类各项的国际青少年比赛，童渺自然也不负众望拿下大大小小的奖项。

    那些荣誉，鲜花，掌声。

    都是她自己用时间，汗水和实力得来的，人人都夸赞她在芭蕾舞这条道路上前途不可限量……

    小女孩的妈妈听了后，也开心地鼓励着她，“我的宝贝女儿跳芭蕾舞这么出色，一定未来可期。”

    ——未来可期。

    童渺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成语。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她居然在那样重要的比赛场合倒下：

    座无虚席的观众台前。

    无比耀眼的聚光灯下。

    以及，自己在舞台上意识突然模糊晕倒……

    童渺握着车把手的力道渐渐加重。

    直到那对陌生母女走过了马路，旁边的红绿灯也已经开始闪烁着红灯即将亮起的倒数声音。

    一闪一闪的“哒哒”声，就像是卡着舞曲节奏韵律的拍子。

    童渺的心里闪过一瞬压抑，嘴边的笑意也凝固着，回忆却是还在不断地涌现出来，翻天倒海，耳边传来不止是街道喧闹和红绿灯的声响——

    有的是医生对大人们叮嘱的一些话语，还有很多年前半夜惊醒后偷听到外公和妈妈在外面，隐忍克制的哭腔对话……

    以及那天在舞台上，她倒下后意识消散前，身体动弹不得的时候，耳边不停回响的嗡嗡鸣声。

    那一刻，童渺内心极为害怕。

    不甘的声响也在那刻全然瓦解。

    可是她不想倒下。

    “汪！汪！”

    蛋卷在电动车下边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冲着童渺高昂地叫了两声。

    童渺立刻收回思绪，发觉到已经准备亮起绿灯了。她揉了揉蛋卷的头，准备发动车子，“抱歉，刚才走了下神。”

    她下意识看去马路对面，那对年轻母女已经走远了。

    -

    童渺的家在摇岛的青晨街这边。

    青晨街是条小市井街道，连着街巷和市场，每天的人都来来往往。这里的街坊邻居多数都开着自己的门店，二楼是生活起居的地方。

    摇岛四面沿海，她和杨映琴住在青晨街的边坡上面，朝海方向。所以一出门就可以迎面对着独有的海风，充分享受着阳光。

    杨映琴是摇岛第二中学的高中老师，因为还要在学校那边看学生晚自习还没有回来。

    童渺将车停好，给蛋卷擦了擦脚带进家里。

    她在盆里放好狗粮，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说：“我先去外公那边，你乖乖待在家里吃饭哦。”

    说着，手里还拿上了那捧刚买的洋甘菊。

    外公家不在青晨街边坡上面，而是在下方的街巷里，所以童渺还得绕一小段路。

    在路过家家户户的门前，童渺都可以听到街里邻舍的厨房内传来炒菜的锅铲声。

    童渺迎着风，走到了青晨街的公路田野外面。再往前走几步，发现了起砂裂缝的灰色油柏路上面还有小孩用粉笔画的“跳房子”游戏的格子。

    童渺的玩心突然升起。

    她双手抱住洋甘菊花束，顺应着格子顺序，小幅度地抬脚一个接着一个跳着，及膝的长裙摆微微掀起。

    她喜欢跳跃的感觉。

    就像芭蕾舞每次的起跳动作，她都是自信满满，把姿势做到完美。

    成排的水泥电线杆子连成规律的一道，耸直地指向天空，晚霞中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雀飞速掠过，再也看不到踪影。

    童渺跳到了格子的终点处。

    耳边是海风夹杂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天色。

    临晚起风。

    海水准备要涨潮了。

    童渺挽了挽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正这么想着，视线里突然闯入了一道身影——

    少年黑衣长裤，身后还背着一个吉他盒。

    只见他独自站立在被秋吹拂过的礁石上。

    脚下，是傍晚涨潮拍打岸边的汹涌浪花。

    童渺定睛一看。

    少年还染着一头红发，不过是在黄昏下澄澈出很好看的那种深色红棕调。

    因为是背对着的缘故，童渺看不清他是什么模样。

    给人感觉就像是在漫画场景里面，神秘的男主角第一次登场的既视感。

    童渺距离他不远处，很近，正前方十几米的距离。

    只不过她在公路田野边，少年在海边。

    摇岛海边的防护栏等于是一层交替一层的礁石堆，他站在上面，似乎一点都不怕掉下去。

    童渺看着心里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会是来看海的人吗？

    童渺不解猜测着。

    摇岛每年都会来很多游客，都是来这边看海的。

    很快，这个想法很快被她打消。因为她明显就看到了那道身影踉跄了一下，却还是站着，没有倒下去。

    就像是强撑着。

    如果不是看海的人，那他站在海边……

    童渺心里闪过一丝慌张。

    她知道的，她也听说过的——

    摇岛不大。

    但是海很宽阔。

    先前她也听说过，有人可能因为感情，或者经历的某些事件实在是接受不了，支撑不住。

    他们便投身于此，长眠于此……

    突然，童渺看到他抬过头，侧了下身。

    霞光染过地平线辉映而来，逆在少年的身上，盛进眼里。

    童渺这会儿终于看到他的模样，又隐隐发觉着他的不对劲——

    明明他站在光处。

    双眸里，却没有一丝亮。

    童渺不禁喃喃了一声，“他不会想要跳下去吧……”

    海边的风猛烈掀过。

    就像是要去将人往前推去一般。

    童渺不再犹豫多想，迈开步子。

    裙摆随风飘起，也同样卷袭过少年那头恣意张扬的红发。

    在边缘之际时，她奔向了他。

    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