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王校费尽心力修改了时笺的简报,将时笺用了五百字便陈述清楚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的捐赠仪式简报变成五千字的人物传记。

    人物是纪夏。

    在王校笔下纪夏是个温文尔雅的有志青年、乐善好施的归国游子。

    “要学会通过人物表面上的颓废和胡作非为看穿人物内心的厚重与温柔。”王校一脸浩然正气。

    时笺知道的。

    纪夏杠精的本事是天生的,改不了。

    纪夏的温柔也是天生的,只是见过的人极少极少。她是其中一个。

    “你和他为什么不和好?”

    “王哥,许多事情没有‘为什么’。”不是小三插足,不是太久不见,只是忽然回不去了,就像冬天到了要下雪一般自然。

    “你还年轻,不明白许多时候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山前有路,但可能是泥浆道。面前有村,保不定是开人.肉包子店的黑村。”

    “时笺老师你以为在写猎奇小说吗?现在是新时代,不再是那人吃人的旧社会!”

    “校长大人真不愧是手握政治教师资格证的数学老师。”时笺笑眯眯。

    王校瞪着时笺。一时说不出话,边走边嘀咕:“还嫌前男友是杠精,你杠起来也够键盘侠的。”

    笑意在时笺唇上凝固,若被冰封。

    纪夏走后三天安装多媒体的工人才赶到学校。

    安装好后书记马静思正好从县上开会归来,顺便视察。

    马静思个子不高,总给人一种胖乎乎、软乎乎的感觉,一双温柔而美丽的眼睛深处透着坚韧的光。因时常下村,她的一张脸、一双手都晒得黢黑,偶尔脱下外套,裸在外面的手臂已是黑白二色,泾渭分明。

    “市里强令这条路必须在2021年10月前完工。”她视察多媒体安装情况的时候告诉时笺。“到时候你男朋友来看你会容易很多。”

    “是前男友。”

    “你的敌人来探望你会简单很多。”

    时笺忍俊不禁,女人总是很容易理解女人。

    “你之前说希望新的多媒体,我还想着怎么从财政上拨款,毕竟之前拨的钱已经用在改建飞歌学校的教学楼和操场上了。”

    时笺知道。

    “还好有你的敌人帮忙。政府要把事做好,但也需要社会的力量。你敌人是个好人,就是听说人奇奇怪怪的。”

    时笺噗嗤一笑。

    奇奇怪怪?

    很贴切的形容。

    纪夏走后,她以为自己会忧伤、或是愤怒。却没有想到每每想起纪夏,唇角总会噙着一抹笑。

    这笑是因为有趣。

    而不是因为幸福。

    十一月下旬。

    天气越来越冷,飞歌学校晚上便不再关水龙头,如果不小心关了,在管子里静了一夜的水便会被冻得僵硬。

    学校的水都是从山上流下的泉水,不存在浪费。

    天冷,人便多了赖床的习惯。

    清晨,时笺还在床上便听见全校学生四处撒欢的声音。撩开窗帘,下雪了。

    大地的每一处都笼上软绵绵的白,未放晴的天空像被一团柔软的白面纱遮盖,山腰悬着厚重的白雾。

    天地山河,白雪缠绵。

    时笺奔入布满雪的操场,堆雪人,打雪仗,与学生们玩成一片。

    小丽丽带着一群小孩子拍抖音,拽着时笺帮着录像。时笺也想拍,放眼四顾,自己班上的学生早已不知道疯去了哪里。

    上课铃响后操场归于沉寂。

    小黑狗在雪中打着滚,被学生养得肥肥胖胖的大黄猫摸进门卫室,趴在火炉旁取暖。

    时笺用手指在王校被雪覆盖的车上画画。

    一个用火柴棍一样的身子和四肢顶着圆圆的脑袋的小人,火柴棍小人面带笑容,全力推出一个大大的心。

    拍下,发了一张朋友圈。

    配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女人永不认输。

    第一个点赞,马静思。

    评论:画得很可爱,没想到你会画画。

    时笺回复了两个笑脸。

    画火柴人还是当年在大学时跟着纪夏学的。她不擅长画画,和纪夏在一起几年却依旧只会画火柴人。

    纪夏却总是说学不会也没关系,因为我会在你身边,一辈子给你画画。

    一辈子……

    年少时总觉得“一辈子”是只要说出口便可兑现的约定。

    成年后经历岁月的流逝,才发觉“一辈子”也不过是一个词,一个会与“青春”、“热血”、“梦想”、“爱情”一道散入时间缝隙的普通词语。

    只留下那个贴着史努比的旧画板静静地躺在房间的角落。

    烤着电炉,时笺点开今日热点。

    今天的画圈的重磅消息是新上映的海外动画电影的海报画师是中国人。

    那个中国画师选择回国发展。

    点开,果然是纪夏。

    镜头前接受采访时的纪夏带着墨镜,高冷得像小说中的禁欲总裁,说话滴水不漏,记者挖出一个又一个坑,他堪堪避过,不慌不忙。

    和在飞歌学校的时候仿若不是一个人。

    五年,纪夏也变了。

    外面忽然闹得厉害。

    仁真跑来告状,说下课还不到三分钟,泽丹和央斯基就忽然打了起来。

    “然后拉姆斯基加入,把泽丹打哭了!”

    时笺扶额。

    男生和男生打架常见。

    女生和女生打架也不少见。

    男生和女生打架,女生还占了上风这种事时笺只在飞歌学校的拉姆斯基身上见过。

    一路滑一路奔至事发地。

    嘉央正用力拉着恨不能化身小铁牛用两支尖角狠狠扎向拉姆斯基的泽丹。

    拉姆斯基站在正中,插着腰用藏语骂个不停。

    依木准和别的女生扶着央斯基,同仇敌忾。

    “仁真,居然没有你?”

    “喲,语文老师,你是女人,你不懂,我是男人,要保护女人。虽然拉姆斯基不算女人。”

    这段话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听起来都尚可,但细想又不知所云。

    板着脸将惹事的三个一道带进办公室。

    时笺讯问半天。

    原来泽丹这段时间总喜欢找央斯基麻烦,今天扯扯小辫,明天便一巴掌拍在肩上,今天丢丢作业本,明天藏藏教科书。课间休息时乘机将两个雪团砸在央斯基脸上,见央斯基快哭了,赶紧再打一个雪团。

    央斯基忍无可忍,几粉拳打了回去,边打边哭。

    拉姆斯基见她打不过,帮忙。

    一闹便闹到时笺这里。

    “你们是小学生吗?!”

    时笺开始教师的日常工作,处理学生纠纷。

    首先,高度赞扬拉姆斯基路见不平一声吼,女孩子帮女孩子的英勇行为!

    其次,从校规角度分析拉姆斯基打人的错误。

    最后提出希望,希望下一次遇见这种事应先报告老师。

    拉姆斯基:“可万一老师都不在怎么办?”

    时笺:“报警。”

    拉姆斯基:“万一打不通电话呢?”

    时笺:“找大人帮忙。”

    拉姆斯基:“可万一大人们也不在?”

    时笺:“哪有那么多万一……注意安全,救了人、抢了人就跑!”

    拉姆斯基:“遵命!”

    送走拉姆斯基,时笺望着耷拉着唇角,像一只受挫小狗的泽丹,再看看哭得大眼睛水雾朦胧,反倒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央斯基,想着上课时这两人的“眉目传情”,一时怀疑自己可能站错了CP。

    小说中的男主角不总是从小学阶段就恨不能将女主角捧在手心?这算什么?说好的校园小甜文呢?甜在哪里?宠在哪里?没看见相爱,只看见相杀。

    又想想,也挺好。

    站在班主任的角度,至少不用担心早恋。

    可得担心校园霸凌。

    时笺先安慰央斯基,认真听她哭诉,保证自己一定替她主持公道!让央斯基回教室,转脸看着泽丹,拉下脸。“你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吗?!”

    当了老师后,时笺发现自己总喜欢用同样的几句话重复教训学生。

    “你以为自己是学前班的吗?!为什么欺负她!”

    泽丹垂着头,想了想:“我就是想欺负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看见她就想欺负她。她一打我我就很开心。”

    时笺差点捂住嘴!

    天啦!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欢你就欺负你?这是什么古早校园言情!

    她磕的CP发糖了?

    时笺控制嗑CP的强烈冲动。在心里默念三遍教师职业道德。清了清嗓子:“欺负人终究是错误的。”

    欺负人就是错的!

    不管理由是什么。

    就像虐文中的许多场景如果发生在现实生活中,要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报警。

    时笺噼里啪啦对泽丹一顿教训。

    说来说去汇总下来便是:你怎么能欺负女同学呢!男孩子不应该欺负女孩子!你今天欺负她,班上其他同学看见了万一也跑来欺负她怎么办?大家都欺负她,她岂不是很可怜!万一发展成校园霸凌又该怎么办?

    “即便不是同学,也不能随便欺负人。没有谁生下来是为了被你欺负的。你没有这个权力。”

    泽丹用力点着头。

    学生进办公室挨训的时候大都是乖宝宝模样,究竟是真乖还是装乖,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老师,拉姆斯基欺负我又该怎么说?难道男生就得被女生欺负吗?”

    “那是见义勇为!泽丹同学你但凡将找茬的本事用一半在做阅读理解上,为师也不用日日夜夜为班上的平均分担忧了。”

    责令道歉。

    写检讨。

    全班提出批评,强调不可以校园霸凌。

    完毕。

    雪后的天气总是比平日更冷。

    夜晚,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时笺迷迷糊糊睡过去。

    ——纪夏,欺负人总归是错的!

    一激灵,醒了。

    时笺也曾对纪夏说过这种话。

    当年纪夏追时笺的时候也喜欢“欺负”她,他追着她寝室的女生要她上课的课表,而后在教室外围追堵截,偷摸到自习室,藏她的书,偷她的零食,。

    终于有一天,时笺带着一肚子火气气鼓鼓找到纪夏,斥责道:“纪夏你算是大学生吗?你幼儿园的吧!”

    那天纪夏打赢了一场篮球,正将头放在水龙头下猛冲。

    听见时笺的抱怨,纪夏抬起头,水混着汗打湿了湖人队的球衣。

    “因为我喜欢你啊。男生小小的欺负女生,其实是盼望女生挥起拳头欺负回来。一来二去,便有了接触的机会。这种感情女生是不懂的。”

    时笺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

    欺负就是喜欢?

    那家暴是爱得太深?!是被家暴的女人不知好歹?!

    纪夏那日被她回击得哑口无言。

    唯唯诺诺道自己说错了。

    那天时笺想走。

    那天纪夏却忽然贴近,水珠从长睫上坠落,划过面颊,滚过唇角。水珠反射阳光,熠熠生辉。

    “今晚月色明媚,不知可否请佳人一道去吃麻辣烫?算是赔礼道歉?”

    “谢谢。今天农历初一,没有月亮。”

    纪夏靠得更近,那粒水珠从下颚滚落,滑入锁骨,他微微咬着唇,眼神竟有几分可怜,他又喋喋不休,说就算是死刑犯也有死缓的机会。时笺真不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时笺心忽然乱了。“纪夏,欺负人总归是错的!”

    “我知道,我一定改!可是时笺,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时笺,我做了那么多,只是希望你单独来找我,打我一顿也好,至少,不要不理我。”

    那时的纪夏就像泽丹一样,用种种傻乎乎的小手段“欺负”她,只为吸引她的注意力。

    现在的纪夏也像泽丹一样,胡作非为、故作搞笑,用傻乎乎的小手段“欺负自己”,只为吸引她的注意力。似乎只要引着她生气,引着她追逐,他便有了机会。

    时笺在被窝中缩成一团。

    落雪后,天总是比平日冷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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