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孟子辉第二天便赶回,来学校着力处理昨天夜晚的事。

    办公室里,女老师们七嘴八舌说起经过。小张小王想阻止,孟子辉却只让她们说,等她们控诉、发泄够了,才一个个录笔录。

    时笺笑问:“所长就不害怕我们说第二遍的时候添油加醋,记错、说错?”

    “我不会记错。就这么几个人,很容易分辨是不是添油加醋。”

    时笺忍笑道:“你这算是站在公安厅的角度降维打击乡镇派出所?”

    孟子辉刻意板着脸,一脸正经:“我这是常年奋战在一线的老警察指导才入行的小警员学习提取有效信息。因为寻找证人录笔录的时候很容易遇见这种情况。”

    “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就是现场取证,梳理关系,追踪调查,寻找嫌疑人,逐一排除,找证据,证明,逮捕。很简单。”

    时笺默默瞪了孟子辉一眼。

    真简单。

    没有一项工作的简单来源于“不简单”。

    孟子辉给时笺录笔录。

    没写几个字,忽然小心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昨晚时笺抓人擦伤的痕迹。裂口和擦伤都已经结痂,手面依旧乌青一片。他伸手指轻碰,时笺微微抽了口气。

    “疼?”他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又轻轻碰了碰。

    “不太疼。”时笺不抽出手,连眼中都带着笑,声音轻轻软软:“所长验完伤了?”

    意识到失态,孟子辉小心放开时笺柔柔暖暖的手:“手指尖上长了个冻疮。冬至节那天都没有。”

    “昨晚出门忘了拿手套。”

    杨阳坐在一旁,瞧瞧时笺,看看孟子辉,笑眯眯地说:“孟所长,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受害者。”

    孟子辉头也不抬:“小张,给这位老师录口供。”

    办公室里安静了十几秒,到处都是努力忍笑的声音。

    唯有时笺笑眯眯的:“就该小张做。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能都让孟所长录口供吧。”

    哈哈大笑。

    尴尬烟消云散。

    杨阳冲时笺竖起大拇指。

    孟子辉抬眼,眼中有笑。派出所的展板有孟子辉以前的照片是当初在一线奋战逮捕各种罪大恶极的罪犯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他目光炯炯有神,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来了这个边远乡下,成日处理丢牛、少马、砸玻璃,抢山头,之类的事,孟子辉的眼神比以前柔软了许多,不管面对村里的老农还是面对受伤的小牛犊。他的目光都热情又温柔,细看,才能看见眼底的坚韧不屈与嫉恶如仇。

    纪夏的目光与孟子辉截然不同。

    纪夏的目光总是乍一眼看去冷得毫无任何情绪,他似乎总在思索。唯有画画的时候,那看似毫无情绪波动的目光才会显露彻底的疯狂,像一只野兽,伸出利爪在满是鬼影重重的密林中猎杀食物,追逐星光。

    唯有看见时笺的时候,那冰冷的目光才会渐渐温暖,像湖。湖面波澜不惊,湖下激流涌动,像穿过阴雨天阴郁又厚重的云层的一道轻轻软软的阳光。

    时笺早已习惯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时笺?”

    时笺恍然惊醒。望着孟子辉,唇角用力扬起。“我只是想到昨天的事情。孟所长一定要加油。”

    越努力分辨,越是心里有鬼。

    她连自己都骗不过,遑论孟子辉。

    孟子辉没有回应她的走神,只说:“职责所在。”

    事情的解决不太顺利。

    贡波一口咬定昨晚没抓着人,又笑着说他已经教训过了。

    “还帮着隐瞒!一定是学校以前的学生!半路辍学,乡政府用尽一切手段也弄不回来的那几个中的一个。”杨阳跳脚。

    贡波依旧守口如瓶。

    沉默反而成了证明。

    小丽丽痛心疾首,跳脚骂大晚上劳神费力出门抓人是为了什么。她们跑这么远教书是为了什么。

    时笺不说话,只望着孟子辉。

    孟子辉笑眯眯将贡波请进校长办公室,聊了半个小时。

    杨阳没猜错。

    “他会改的。反正现在也没有证据了。”贡波说。

    王校也点头。

    录过口供,孟子辉会去找嫌疑人“聊天”,本着关爱未成年人的精神,不会公开这件事。

    小丽丽面上的不高兴已经压制不住。“他还有多久成年?”

    “三年。”

    “我能等!等他脱离了未成年人保护法再揍他!”

    “成年人打架公安机关也要涉入。”

    小丽丽痛心疾首:“孟所长,你就不能让我们自由畅享未来吗?”

    “自由畅想的前提是合法。”

    送孟子辉一行人离开,众人刻意空出位置让时笺与孟子辉走在一起。

    时笺却落落大方,像在陪伴朋友。

    孟子辉笑着:“学校女老师这么厉害,让我们派出所的觉得自己很多余。”

    王校装模作样抹泪。“区区女老师,不过如此。”

    时笺赶紧笑眯眯补充。“就是,区区女老师就能将犯人抓住。飞歌学校果然需要女老师来守护。”

    王校呵呵干笑。

    “所长,前几次你们是从河对门过来,这么长时间足够犯罪嫌疑人逃进玉米地了。毕竟你们来的时候玉米生得正高,而我们昨天去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空茫茫,就他一个小黑点,还能移动。多好抓。”

    孟子辉点头。“时笺,还是得小心一些。终究是坏人,他伤了你还不用负责。”

    “好。”

    派出所的车开远了,王校挤眉弄眼:“时笺老师,你在护夫,护孟所长?”

    时笺:“我在拯救你的情商。”

    当天,王校开会,说了很多大道理。

    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

    却又飘渺无际。

    后来杨阳说,教育,是为了让世界上少几个做这种事情的人。

    男人中有混蛋。女人中也有恶人。

    “恶”与性别、年纪、民族、种族没有丝毫关系。她更相信“人之初,性本恶”。

    因为“性本恶”,所以需要教育。

    她又问:“你们想,为什么男老师抓不到,女老师反而能抓到?”

    时笺想想:“因为女老师才是直接受害者,想抓的念头压抑了恐惧。”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更容易原谅男人。

    唯有女人永不原谅。

    当天下午,纪夏回来了。

    车子的后备箱装满了苹果。全校所有人都得了一个。

    “就要平安夜了。虽然是西方的节日,但重要的是苹果,不是平安夜或是圣诞节。苹果好吃。”

    全校欢欣雀跃。

    冬至节那天晚上的事情也没人再提。

    玩闹中的闹出的事情,生于玩闹,也注定将湮灭于玩闹中。

    纪夏还带回了一个蓝莓慕斯蛋糕。甜了三分,腻了五分。

    可是时笺喜欢慕斯蛋糕。

    分完苹果,人也散了,纪夏问起那晚上的事。“受伤了吗?”

    “没有。”

    “你手机屏幕坏了。”

    “忙着抓人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我给你买个新的。”

    “谢谢。这点儿钱我还是有的。”

    纪夏拉起她的手。“还说没受伤。”他言语间几分责怪,也不忘四处找借口。“时笺老师,我这是作为同事的关心问候,不是耍流氓。”

    “谢谢同事。”

    纪夏的手在她手上轻轻拂过。“疼吗?”

    “不疼了。”

    “胡说。”

    时笺想抽,纪夏握得更紧。捏得她有些疼,见她表情变了他才慌慌张张放开,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微微侧身,纪夏抱臂靠近时笺,眉梢一抬,唇角一扬,阴阳怪气。“时笺……听说那人是未成年,既然成人不能动手,那要不要花钱找几个小孩把那个人揍一顿?”

    “我们会被河对门请去喝茶的。”

    “又不是没去过,再说,都快到年末了。孟所长也需要KPI。案卷上全是找牛多丢人啊?”

    “案卷上写上‘成人收买未成年人处理未成年人’就不丢人?”

    纪夏又噤声了。

    圣诞节。

    时笺的早自习。

    桌上放着许多千纸鹤、纸编的小花,贺卡。用彩色笔画得花花绿绿。桌上有许多五毛钱一包的小零食,还有两包严禁在学校出现的辣条。

    依木准告诉时笺,纪夏给他们送了圣诞礼物,女生的是圣诞老人公仔。男生的是饼干。

    “纪夏老师说,重要的不是节日。重要的用各种方式让关心你的人明白你很在乎他。”

    “老师,圣诞快乐。”

    “同学们,圣诞快乐……为什么你们都在画画?礼物?”

    “时老师,纪老师说美术、体育要考试。”

    时笺一口气冲进纪夏办公室,纪夏正在分发圣诞老人公仔。

    “这位就是你的前男友?”杨阳走来,将纪夏上下打量,扶了扶眼镜。正准备开口。

    纪夏一把握住她的手:“这位美女姐姐好,我是学校的新老师,时笺老师的追求者之一。”转脸向时笺,“时笺老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请假那几天有节美术课被你上了,我希望你今天还回来,我要复习,考试。”

    “期末了!美术体育都停课了!”

    “不,我要期末考试。”纪夏摇了摇崭新的《教师法》,笑得一脸鸡贼。“《教师法》第七条,教师有评定学生的品行和学业成绩的权力。这也是教师的义务。你凭什么阻止我实现我的权力,完成我的义务?”

    时笺忍着气,好生同他解释。末了补充:“我们小时候不都是这样?期末副科停课。”

    “鲁迅先生说——从来如此,便对吗?”拿出手机,搜索,义正辞严:“鲁迅先生真说过这种话。出自《狂人日记》。”

    时笺放弃,气得转身走人。下学期,她一定要将纪夏赶去别的班!

    杨阳拍拍她的肩膀:“你要输。因为他拥有一样你没有的东西。”

    “什么?”

    “厚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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