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

    ……

    “四五年前事情了,宋家庄村尾某一家,闺女在县城读书的,后来跳了河。淹死后,就成了水鬼。每晚每晚都在这庄的田间地头里晃悠…”

    满口黄牙的老太说到绘声绘色。

    “当时那个可怜嘞,骇死个人!”

    “不不,是僵尸。那闺女死后,被人封在棺里,气性不过,这才掀了棺材板盖儿。化作僵尸出来晃悠。”立刻有旁人反驳。

    “没准是怨气大,早就成精了呢。”

    “这年头,仙妖鬼神,古今中外的,还稀罕着蹦跶出来个什么?”

    连班车司机也能插上两嘴。

    宋桑桑尚没吭声,看着尤冉捡了块脚下干净地儿。将她背包放下。默默从中掏出来了套绳,蜡烛,指南针,短柄锤,工兵铲……

    甚至还有…桃木剑,稻草人,十字架,黑驴蹄子,和,一包盐。

    “……”

    这是…盗墓还是来驱邪的??

    不过这样一背包东西,居然也过得了安检?!

    宋桑桑心里满满的吐槽。

    “那个、我可以提前先问一句…”

    宋桑桑犹豫片刻。动摇着,迟疑着,终于、居然…还是问出了口!

    “尤冉小姐…难不成你,是传说中的…怕鬼?!”

    “说、说说什么鬼话呢,谁谁、谁怕鬼了?”

    尤冉抱紧背包眼神躲闪。

    “……”

    喂,谁那两条腿儿,都快抖成砂锅粉了。

    “好说好说。”

    宋桑桑笑脸赔罪,端出东道主般的殷勤。

    连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虽然我是在外读书,好久没能回来。可家里还有爸妈和弟弟,他们如果知道我毕业在即,这么快就找到工作,还有尤冉小姐你这样的…咳、好人,又是同事。一定也会放心不少…吧。”

    “再者,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爸妈之前不曾提过。既是门派任务,偏巧又发生在家门附近,我也不能只当做是付钱了事的‘委托’人一样,坐等旁观。”

    右手并两指当空一滑,她手腕间翻转。再摊开时,莹莹灵力,化作一团汩汩涌现的洁净水流。

    流水成球。悬空在手掌上方。微微晃荡着,倒映出夕阳橙黄柔和的余晖。

    明显看到尤冉吃惊的眼神。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看过张派长他有使过这招。”

    宋桑桑干笑了下。“虽然还是新人一枚,但至少也算得上…能够帮忙,打打下手了吧?”

    “打…下手?”

    尤冉眼角微抽。

    所以,过目即会,这算是现在天才们的标配??

    剔透如橙黄宝石般的水球离开掌心,缓缓平移,最终停留在两人中间。

    尤冉就伸手去接。

    还未来及触碰。

    一摊凉水哗啦落下……就,涮了个手指尖儿。

    “……”

    果然,速成就是速成。控制力还差得远呢。

    “今天是?”

    “周六。”

    沿长长的坡路往下。

    两位差不多年纪女孩子,撇去初相识后的生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

    “诶,那正好。”

    宋桑桑碎碎念说:“尤冉小姐这次来的是时候。每年五六七八月时节,我们这边瓜果桃李满地都是,家家有种的河滩蜜瓜,全辰国都闻名。赶上吃蜜瓜的好时候。”

    “周末放假,我弟应该也在…”突然“啊”了一声。

    “叫我尤冉就可。怎么了?”

    “五月…明天,是20号?”

    宋桑桑忽然想起。

    这话出口,尤冉却愣了下。片刻,她似有些难过,有些低沉说:“今天,是19号。”

    “嗯,19号啊。”

    宋桑桑表情茫然。所以是…?

    “……”

    尤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两人相看无言。

    宋桑桑便放弃这个话题。

    继续讲,“对了对了,村子里早些年还有开民宿的,专接待全国各地赶来瞧蜜瓜的。但后来,流量过去,什么网红啊,拍客啊,渐渐也都没了踪影。”

    “村队上合计一番,索性还是自家自己住,也踏实…今晚就住我家吧?”

    许是近乡情更浓的缘故,社恐也明显话多了不少。

    尤冉只跟在她身后,视线掠过四周略显荒杂的田地,不时沉默了点点头。

    回复一声:“好。”

    ……

    天色渐暗。夏令时算来,事实上已经快到八点。

    Y城市局。

    “还没到晚上换班时间啊?”

    负责资料保管与查询的小科员,从办公桌前抬头。来人不高,三四十岁年纪,正是接替他值夜班的同事。

    “嗯,提前过来。”

    关上门后,将随手拎来的奶茶买一送一放在桌边。

    同事提起:“群里通知。接领导话,上级仙宗指示,将对之前二十年内可能存有‘异常’事件,从灵学角度,进行重启调查。”

    “说要我们提前准备好当年宋家庄山火的留档资料。”

    “宋家庄山火?”

    “真是奇怪啊,今天一个两个,怎么都来找这一件事?”小科员嘀咕了句,更想不明白了。

    “还有别人?”

    同事敏锐察觉出来什么。

    “前脚才刚走。H省来的,是一伙人,什么派的,也是仙宗方面。不过这事人尽皆知,网络上没有的,去当地随便找个老人家,都打听得出来。”

    “你知道?”

    “那当然啊。”

    倒无需隐瞒,“当年那事在K县宋家庄,我老家是李家庄,就邻村。不远。”

    小科员边揽了份奶茶,吸管戳开后说:“那年我大四,才决定好走考公的这条路,所以提前离校,回老家去准备次年的参考。”

    “事情发生就在我回到家…大约高考前一个多月——”

    县城一中一名在读寄宿的高三学生。某天晚自习后,原因不明离开学校,彻夜未归。

    等次日一早,监督早读的班级主任发现,学生当中少了人数。细问之下,这才报了警。

    县支队立即出动。密切排查后,通过距离学校两条街外,一家汽修店门前监控。终于确定,人,是翻过桥栏,跳进了东河水里。

    东河水它绕开学校,斜穿县城,底下乡镇十村八店的都有流经。再往下游走,汇入就是一条终年奔腾携泥裹沙的大河。

    “当时是出动全县的警力,抓紧一切,连同我们市局也派了小组过去。”

    小科员埋头吸溜了口奶茶。

    “可后来,到底一夜过去…”话外之意,自不必多说了。

    “那个年纪的学生们,心思重,压力大,总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唉。”

    同事摇头,也长长一声叹。

    “确定是自己跳的?”

    “嗯,监控不假,尸检也符合。确定的。”

    小科员点点头。放下奶茶,神情却异样严肃起来。

    “但事情的关键,在这之后…才刚刚开始…”

    空旷的大办公室,同事们或早已经收拾东西下班回家,或者下楼去食堂吃饭尚未回来。

    风从半扇开着的玻璃窗外掀起地帘,屏保状态的终端大屏,似乎有些微的屏闪。

    小科员有意压低——

    “什、宋家庄有鬼?”

    听得缘由的夜班同事眼皮一跳。

    “唔…比起说鬼,村里人们,更多愿意相信的。应该还是僵尸吧?”

    小科员说:“下葬那天,据村里人传,说棺材板里确实传出来了‘砰砰’的敲击声。吓得一帮大老爷们是顾不得荤七素八就往山下逃。”

    “等人都蹿到山脚边,平复下来,回头一看,坏了。这山,好端端的怎么烧起来了?!”

    赤红的大火像似一只贪婪狂野的吞吐巨兽。半山腰间,浓烟滚滚,大半边天都被染成了血红。

    这乡下荒山,村里村外人们,平日里虽然爱偷着挖点野菜,采些山货什么的。可真正出了森林山火,是要追究责任到人的!

    一帮老爷们,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报火警。

    “谁曾想,大火烧了才不过十来分钟,晴天朗日的,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立即就到。”

    “大雨?”

    夜班同事被他这一惊一乍搞得心态发麻。这事情,怎么越说越玄乎了。

    “嗯,所以等县里消防大队赶到,山火早都灭掉七七八八了。”讲故事的人,反倒一脸坦然。

    “……”

    那你特么说得是个鬼喔。

    “别急别急嘛~!”小同志嘻嘻哈哈过了。

    似乎也觉难得渲染出来的诡异气氛,不再多说点什么出来,简直是对不起皇天后土水祠娘娘的浪费。

    于是,腾出只手,从下往上在眼皮前一抹。抹出一双眼皮外翻的‘无瞳’鬼眼。随他说话间动作,两颗白里掺红的血丝眼球包包,也在一鼓一鼓的。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

    小科员捏好嗓门,阴声阴气地继续道。

    “可是,村里人却不信啊…”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不。我是坚定的无鬼神论者。

    ——那……

    ——祖宗那能是鬼?!

    “绝大多数辰国人,其实都秉持有这样的态度吧?左眼跳财,右眼皮跳,就去XXX的封建迷信!”

    “唔,好的就灵,坏的迷信。”

    避开小科员那故意渗人的血丝眼球,同事也故作轻松似的笑了下。“所以?”

    “可是,嘴上都说的封建迷信,真的,就一点也不会信吗?”

    小科员他将眼皮翻回原状。声线沉沉:“那时的村人们联合起来,从乡镇开始找领导,一路找到县里、市里。市办接报后,私下开会一合计。这事儿,不行,不对劲。”有诡异,得再上报!

    “不止本市。后来还听说特报给了省城,从帝都大学请来一群专家…”

    平日只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专业专家们都来了。

    这下可好,本地一群父老乡亲们,还不更惶恐的紧。这丫的,该不会真成了什么邪魅吧?!

    “那几年时候,灵气还未复苏。对于这些仙妖鬼神,此界彼岸、妖灵之界什么的,绝大多数组织依旧稳持保守态度。故而投票、表决和签字时也都压倒性的,坚持着所有情报不予公开。”

    “这是人类的选择。”

    小科员说。

    远在联合大,当年投票结果如何,常人无从得知。

    宋家庄这边的流言,渐渐却越传越邪乎的紧了。

    “也就说,在那之后,其实,谁也没能真正见过那具尸…啊不,僵尸?”

    夜班同事还有疑问。

    “那东西…它到底是水鬼还是僵尸?”

    “谁知道呢?”

    小科员耸了下肩,“所以说卷宗上记载,估计还没我知道的多——”

    “八卦层面上。”

    这话题就告一段落。

    宋桑桑其实早察觉出来,有些不大对劲。

    有种感觉,也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就总觉得,有点儿…毛毛的、怪怪的。

    自从回到县城,踏上那辆固定往返的班车,甚至在班车上所见,似乎还有那几张似曾熟识的乡邻面孔……

    这种感觉。直到临近村尾,站在这座她所熟悉?的农家小院前,终于达到了顶峰。

    今晚是凸月。澄黄亮色的一点,早早就挂在天边。

    熟悉的小院,门虚掩着。

    透过虚掩的院门,能看到位高中生模样的小青年。太师躺椅的歪坐在檐下窗口处,借着里屋灯光,一边啃着瓜瓤,一边盯着手机屏幕,在关注些什么。

    “我弟,高二,明年就高考。”

    宋桑桑就笑了声,推开院门。院子里是矮墙。墙角有棵老桑树。墙上爬满了瓜蔓。

    ‘吱呀’一声闷响。

    这时间段,鸡狗不鸣,这种乡下小村,居然还有访客上门?

    青年显然没能有料到。等下意识抬起头,来往稍门这边一瞧。

    借助门上候客的半盏风灯。

    看清楚了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之一的真容。

    手头半牙蜜瓜,无声间滑落到地上。青年他撒开步子,朝屋里吆喝:

    “妈,我姐回来!”

    “啥?”

    一位妇女,是妈妈。

    和这片黄土地上生活着的许多人一样。

    妈妈她挽着袖子,素面朝天,个子小小的。

    腿脚尚且伶俐。却是丢了手边二十几年舍不得换的老旧蒲扇,一把子抄来墙边挥扫院子的大扫帚。

    “你回来干什么?”妇人双脚立定,直言呵斥说。

    “妈?”

    宋桑桑迷惑。

    “还回来干什么?!”

    妇人咬牙切齿着,又重复了遍。

    “你回来、还回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到底又是、干什么…的??

    宋桑桑彻底懵了。

    这种感觉,不亚于热脸朝天兜头却遇一泼冷水。彻底将她从辰国内泼到了南极圈。

    妇人并未给她发愣反应的时间。

    下了台阶,快走几步。到稍门前抡起两臂,粗重生猛的扫院扫把,卷着风声唳唳,就往门前站的两位‘客人’正脸上招呼。

    “妈,我姐啊!”

    身后弟弟惊叫快成了猝死鸡。

    朝脸袭来的扫帚,也没像预期那般,反倒半当空中就沉了下去。帚尾坠地,发出沉闷地‘咚’响。

    是身旁尤冉小姐。

    她化灵成水,以水结冰,两指并旋,手捻兰花。极短秒差内,使出了一记‘速冻术’,将扫帚尾巴一坨连絮带杆儿的速冻成了冰锤。

    老大老重,晶莹剔透,至少上百斤的一巨冰块,上连着根竹木把手。普普通通握在一位普通妇人手里…看着都赘的慌。

    “总不可能站着被打吧?”

    尤冉面无表情。

    妇人同样愣了片刻。她将视线移开,从尤冉一张白净光洁的瓜子脸上,再偏移到宋桑桑的脸,本能性地将要浮出笑意来。

    似乎在月色下,宋桑桑一路周转,才经历过波折略显苍白的皮肤非同人类。

    这让妇人原本还在脸上的笑意,忽而变得僵硬。继而一变再变,最终成了死灰。

    记忆中,哪怕所在远隔万里,应当不论黑夜白昼,都给予过她无限温暖,名为‘母亲’的角色。此刻相见,却是攥紧扫帚,歇斯底里着:“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你走,你滚!”

    “你害死你爸,害了你叔,连你表姨家的小咏弟,也被你瘟到夜夜哭嚎。”

    甚至又冲回里屋,当机掏出盐罐子就狠狠扬了一捧精盐。驱邪。

    “你害村里好几户都失了男人,你让我在这地方抬不起头,你现在又来害我二梓?!”

    二梓。

    是宋桑桑她弟,大名叫宋梓。

    宋桑桑也不知道这当中,绝对肯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斜方向堂屋里正对门,桌上油印有‘家和万事兴’之类的老墙画前供着遗像,一大一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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