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焚

    半夜的时候,萧萤突然听到屋内有响动,她睁开眼睛,从纸箱里探出头来。她看到许时倾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拿着手机走下床,坐到沙发上开始打电话。

    电话没有接通。

    许时倾将手机放回桌上,垂着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几分钟后,那手机又响起,是对方打了回来,许时倾伸手正欲接起,萧萤突然一个起跃,跳上沙发,在免提键上踩了一脚,陆怀南的声音便从手机里吼了出来——

    “老子今年四十九,不是二十九,你知不知道吵老年人睡觉是要折寿的!”

    许时倾抿了抿唇,也确实不太愿意自己的耳朵受折磨,便任着手机免提继续,他待陆怀南吼完了,才缓声开口:“这次如果再抓到方启休,能判刑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才道,“这取决于他做下这些犯罪行为的时候,是否处于发病期间,他自己是不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许时倾笑了一下:“你这套说辞,怎么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陆怀南着急道:“他那时是自己从精神病院逃了出来,那之后警方也一直在搜查他的踪迹,主要是这二十年来他藏匿得太好,而且也一直没有再犯过事,更难追踪到他的行迹……时倾,你要相信P市警方,把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千万不要自己轻举妄动,行吗?”

    许时倾低声:“嗯,知道了。”

    陆怀南见他应下来,也松了口气,继而又啰啰嗦嗦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儿子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了,他天天吵着要学医呢,到时你回来了,也可以给他提提建议什么的……”

    “我已经离职二十年了,现在的医疗环境跟二十年前大不相同,我给他的建议并没有什么参考性。”

    陆怀南哑声无言,提起这个他心里就难受,他和许时倾从小认识,长大之后各自有各自的追求,大学的时候他去考了警校,许时倾则选择学了医,学医的路本就难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了当一名医生,一向对自我要求极度严苛的许时倾,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和努力,他本该有着光明的前程大道,如果没有二十年前那件事……

    陆怀南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还不知道我啊,我就是找个借口,想催你早点回来!”

    “嗯。”许时倾笑了笑,他说,“快了。”

    黑暗中,他回头看向床上,脸上浮现一抹欣然喜悦的神色:“很快了,到时候我带着我太太一起回去!”

    陆怀南闻言先是震惊,然后激动地喊出了声:“你结婚啦?结婚多久了?你怎么都不说呢!你太太是哪里人?你们怎么认识的?算了算了,这些等见面的时候我再慢慢拷问你,我这真是……太高兴了!”

    许时倾也笑,声音平静柔和:“嗯,到时候我带上她一起。”他说,“很快我们就回去了。”

    陆怀南乍然听到这喜讯,困意都没了,在电话里拉着许时倾又讲了许久,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他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谈及各自的梦想,眉梢嘴角都会漏出光来。可是岁月苍苍,山南水北,终是有人折入黑暗,再也回不了头。

    天亮了,许时倾起床洗漱,萧萤缩在纸箱壳里,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许时倾说过今天“事情会结束”,她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但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他走到哪,她就要跟到哪。可是奇怪的是,许时倾今天并没有出门。他从昨天带回的超市袋里拿了一袋面包片坐在沙发上吃,吃完之后,又打开行李箱重新检查一遍行李,似乎觉得衣物叠放得不够整齐,他将萧萤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又重新叠了一遍,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接着他便坐回沙发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萧萤听到屋子铁门似乎有被什么被推动的声音,然后她看到许时倾身子一动,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将那道铁门打开,门后逆光站着一个人,萧萤从纸箱里探出一半脑袋向那人看去,然后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湖蓝色的眼——方……启休?

    方启休走了进来,他朝着许时倾举了举手机:“是你联系的我?”

    许时倾点了点头:“嗯。”

    “你说情况有变,需要临时改换交易地址,具体到底是什么情况?”方启休目露警惕,“难道是警察那边?”

    许时倾回到沙发上坐下,他手边正放着那天他带回来的那盒茶叶,许时倾取了一包出来,在手心里揉捏了几下,然后撕开。

    方启休紧盯着他的动作,看到这里他目光一变:“你……”

    许时倾将袋子里的茶叶倒进杯子里,然后举起一壶热水从高位浇灌而下,茶叶在玻璃杯里被冲散开,瞬间屋内茶香四溢。

    方启休倏地站起来,面带暴戾之色:“你什么意思?我要的东西呢?袋子里怎么会是茶叶?”

    许时倾眯眼看着他暴躁的模样,他轻笑:“茶叶袋里装的自然是茶叶,真正的东西我已经交给警方了……哦,对了,今天的接头地点并没有变,想必这会儿警察已经到了那里,你放心,两边的人应该都跑不了。”

    方启休阴狠地看着他:“你不是老郑那边的人吗?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许时倾缓慢地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你还没想明白吗?我从来就不是哪边的人。三个月前,我来到这里,费了那么大劲混进老郑的组织,取得他的信任,不为其他……”他缓缓抬头,“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你,方启休。”

    方启休愣住:“你到底是谁?”

    许时倾笑了,他看着方启休,一字一顿道:“方老师,你不记得我了么?”

    方启休皱眉看着他,几秒之后,他似是回忆起什么,他的脸色蓦地一变:“萧……萤?!你是她的……”

    许时倾倏地将手中的杯子砸落在地,他温和淡然的眉眼染上一股抹狠戾:“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手上被玻璃碎片溅到,传来一阵刺痛感,方启休脑海里缓缓浮现出二十年前那段记忆。当时,他恨刘芝芝背叛了自己,还想带着孩子跟自己离婚,一气之下他带着孩子去了B市,他要带着孩子去找那个奸夫!那天晚上,他坐在酒店里打了视频通话给刘芝芝,他用刀轻轻划过孩子的脖颈,那女人害怕了,跪在地上一直求他,还将头往玻璃上磕,他听着玻璃碎裂的声响,看着女人满脸的血,愉快地吹起了口哨声。挂了通话后孩子一直在哭,他气得将他锁在了衣柜里,他还是一直哭,所以他就把枕头按在了他脸上,他终于安静下去了。

    那一晚方启休睡了个好觉,再次真正醒来,是满身鲜血的萧萤倒在他面前那一刻。

    中间的空白被强行插入了一段陌生的记忆,在那段记忆里,他像是意识被控制了一一般,总是不明缘由地跟踪萧萤和眼前这个男人,他还在精神病院里待过一段时间,他甚至跑进医院里杀害了他曾经的同事萧萤……杀害萧萤之后,他又被强制送回了医院管控治疗,然后他想办法再次逃了出来……这些年来,他的精神病时好时坏,有时他会突然想到自己死去的老婆孩子,他常常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甚至觉得他们根本没有死,是刘芝芝将孩子带走了,她带着孩子再婚了!现实和幻象的拉扯让他觉得无比茫然和痛苦,直到某天他开始接触到毒品,那极致的快感能让短暂地忘记痛苦,让他的灵魂从茫然失控中解脱出来……但是那需要钱……他便是这样逐渐走上协助运输贩毒的路。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为了萧萤……”方启休舔了舔手背上被杯子碎片划破的伤口,面容扭曲地笑起来,“可是怎么办呢?萧萤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你千方百计找到我,设计我,又能怎么样呢?”

    他歪了歪头,无所谓道:“你别忘了,我可是个精神病患者,被抓回去,顶多也就是重新回到精神病院里继续疗养。”

    许时倾坐在沙发上平静地仰头看他。

    脑海里关于二十年前的记忆越发清晰,方启休此时瞳孔微凸,整个人的表情竟有些亢奋:“对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当时我站在病房里,把刀刺进萧萤的胸口之前,她其实是醒着的!”

    “……”

    “她醒着,却不呼救,也没有半分抵抗,她是自愿被我杀死的!”

    许时倾攥着沙发的手指微微发紧。

    方启休企图打破他脸上的的平静:“我第一刀下去的时候,位置偏了,我怕她死不了,所以我把刀从她的身体里又拔了出来,对着原先的伤口再插进去,那刀直接穿透了她的胸口,血喷了我一脸,她终于喊痛了,哈哈哈哈……”

    方启休布满了皱纹的眼角因兴奋而泛红,他抱着一种凌迟的快感,手舞足蹈地向许时倾描述着他脑海里有关于那天的场景,“她在地上艰难地挣扎蠕动着,眼珠子瞪得很大,像一条丑陋的爬虫,血从她的胸口还有嘴巴里咕噜咕噜冒出来,我听到她在哭,听到她不停地喊着:好疼,好疼啊。”

    许时倾的眼底不知不觉渗出了血。

    方启休趁他晃神,手已经暗自摸到背后,刹那间寒光一闪,他举着一把小刀往许时倾的方向刺了过去。萧萤发出凄厉的一声叫——

    许时倾眼神沉冷,他稍一侧身,就轻松躲过了冲过来的利刃,然后他伸手握住方启休的手腕,似乎没怎么用力,方启休便脸色发白地发出一声惨叫,刀落了地,方启休也一并被踹倒在地上,他的手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向下折着,浑身因为疼痛冷汗频冒……

    许时倾缓缓拾起了地上的刀,方启休抬眼,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是几声痛苦的惨叫,许时倾直接用刀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许时倾蹲在他面前,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仿佛接下来要进行的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手术——他的刀尖从方启休的肋骨开始,顺着他的肚腹缓慢划开,方启休的肠子漏了出来,他痛苦地尖叫,想要挣扎,四肢却无法动弹,刀尖划过他的大腿……血从方启休的身体里不断喷溅出来,许时倾清隽的面庞染上了血,他那双曾经用来握手术刀救人的手,现在却握住了杀人的刀……方启休的惨叫已渐渐变成了喘息般的呢喃,他的眼球因为痛苦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转过头,眼睛正好看向萧萤的方向……

    萧萤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她反应过来,突然朝许时倾冲过去,她张嘴咬住他的衣服下摆,拼命拉扯着他——不可以许时倾,停下来!你这样是会毁了你一辈子的啊!

    见咬他的衣服没用,萧萤干脆张嘴往许时倾的手咬去——手上传来的疼痛感让许时倾一阵怔忪,他转头看向萧萤,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眼里的墨色淡了些。他朝着萧萤伸出手,顿了顿,意识到手上都是血,他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拭了拭,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萧萤……

    萧萤在他怀里“呜呜”地哀鸣。

    许时倾将萧萤抱到门口,然后将门打开一条缝,把萧萤放到门外,萧萤瞬间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用爪子攀住他的手指,绝望地嘶叫——许时倾,你看看我呀,我就在这里啊,我就在你身边啊……

    许时倾抽回了手,他看着地上这只凄凄哀叫的猫,浅浅笑了下,笑容一如那年初次见面,萧萤从病房醒来见到他一般,温暖干净。

    他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然后是一场大火,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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