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倾说他那边过来要三十多分钟。

    萧萤在公寓楼下蹲了一会儿，脚就麻了，她打算去周边走走，顺便买点吃的。

    S市这几天正在开展亮灯活动。一入夜，四处的建筑群都亮起灯光，公寓附近就是S市的护城河，护城河畔有一条亮灯长廊。在阴暗的地府待了几百年，萧萤尤其喜欢一切闪闪发光的事物。

    此时正好是饭点，华灯初上，长廊上并没有多少人。萧萤沿着亮灯长廊走走停停，有时拿手机拍个照，顺便倚在护城河栏杆边，感受夜风轻柔地从脸颊边拂过。

    路边有人卖那种会发光的音乐灯笼，萧萤觉得新鲜便买了一个，提在手里，恍惚又回到了地府提灯的时候。

    S市刚下过雨，地面上有些积水，倒映着观灯长廊两岸的灯光，萧萤提着灯笼蹦蹦跳跳地走着，有时会刻意去踩一下那些小水洼，溅起的水花漫射着灯光，好像折射出了整个世界的色彩斑斓。

    许时倾怕长廊附近不好停车，便将车停在了护城河一头，打算从观灯长廊走过去萧萤的公寓。

    刚走几步，他就看到了前面提着灯笼的萧萤。护城河畔的各色灯光全部落在她身上，她歪头看着手里交替变换着灯光的灯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开心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许时倾停下脚步，看着她。一瞬间像是触动，又像是不解。

    明明如果找不到心脏捐赠的话，面前的少女只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为什么她还能总是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

    萧萤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公寓楼下，经过小区保安亭的时候，保安大爷喊住了她。

    “刚刚一位先生寄放了一个袋子在这里，让我拿给你。”

    萧萤拿过袋子，拆开，看到里面放着一个食盒，旁边还有她的密匙卡。

    是许时倾？他来过了？

    萧萤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可是茫茫夜色中哪还有他的身影……

    萧萤打开食盒，分了一些紫菜包饭给保安大爷，然后提着袋子开开心心地往公寓走去。她心道，这样更好，本来她就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尽量减少和许时倾的接触呢。

    回到家里，无脸鬼并没有像平日一样扑上来。萧萤歪歪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窗边那一团像晴天娃娃一样晃来晃去的幽灵：“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

    无脸鬼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她的话。

    萧萤走过去：“你怎么啦？”她提高手里的食盒，“今天有人送了我紫菜包饭哦，你要不要吃？”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对哦，无脸鬼只是一抹魂魄，根本吃不了东西。

    萧萤抓抓头发，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只好跟着一起往窗外看，斜对面那个窗户黑乎乎的，并没有人。

    萧萤明白了：“他今天没回来吗？”

    “他回来了，然后又出去了。”无脸鬼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委屈极了：“他跟一个女人出去了。那个女人穿着高跟鞋……”无脸鬼拉长两只手臂比了比，“她看起来有……这么高，头发有这么长，她来敲他的门，然后两个人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呜呜呜萧萤你说，他今晚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呜呜呜呜……”无脸鬼扑到萧萤身上，“我也想可以吃到好吃的东西，我也想被他看见，我也好想可以抱抱他，就是一下也好啊……”

    “……”萧萤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其实她觉得人性大概都是喜新厌旧的，无脸鬼已经死了三年，那个男人即使有了新的喜欢的人，也是很正常的事，人类总是渴望现实的温暖，有谁能真的抱着一个空荡荡的念想过一辈子呢？

    想到这里萧萤突然一愣，她看向手里的食盒，只除了他，除了许时倾……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人死万事空，明明只要放下执念，无论是她，许时倾，还有无脸鬼，明明只要放下，大家都可以拥有新的人生新的开始，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呢？

    周五放学，江薇薇提出幼儿园的同事一起聚餐，庆祝萧萤出院。

    萧萤当然没什么意见，她最喜欢人多的地方了，因为人一多，就必然有很多八卦可以听。一群同事问下来，反倒方启休有点犹豫，支支吾吾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江薇薇拍他肩膀：“去啦江老师，平时聚餐你都不跟我们一起去，今天可是为了庆祝萧老师出院呀，去嘛，一天不回去煮饭，嫂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旁边的男同事纷纷笑起来，一个男老师说道：“是呀方老师，你偶尔也得振一振夫纲呀，男人嘛，谁没有个应酬，你这样天天到点就回家做饭，嫂子指不定还看不起你没社交呢。”男人说完，肚子被江薇薇手肘戳了一下，他闭上嘴，看到方启休脸又白又红的，也不好继续开玩笑了。

    方启休最后还是跟他们一起去了。

    一群人在一家串串火锅店撸串。几个同事嚷嚷着撸串怎么可以没有啤酒，于是有人去拎了一打啤酒过来。

    萧萤起码得有三百多年没碰过酒的滋味了，她有点好奇地戳了戳酒瓶子，问旁边的方启休：“这个好喝吗？”

    方启休谨慎道：“萧老师，我们还是别喝酒了吧。”

    一个同事递过一杯酒来：“喝，怎么不喝！方老师你出来吃饭就别搞妻管严那套了，快，一起喝。”

    萧萤见方启休被逼得明显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干脆接过同事手里的酒杯：“我帮他喝！”

    她一口气闷下一整杯，然后舔了舔嘴唇：还挺好喝？

    同事见她这么豪爽，笑嘻嘻又往她杯子里再倒了一杯，萧萤又是一口闷，然后将杯子放在桌上，大声道：“再来，我还要！”

    一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萧萤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连路都走不稳了。江薇薇忙扶住她，问周围的同事：“你们有没有谁知道萧老师住哪里呀？”

    大家纷纷摇头，他们也没想到，萧萤的酒量这么差，连啤酒都能喝醉。

    “对了，方老师呢？”

    “他说去隔壁的炒面店给他老婆孩子打包点晚餐回去。”

    “那我们等等他吧，这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没喝酒可以开车，看能不能送萧老师回去。”

    方启休急匆匆地打包完饭菜出来，听到江薇薇的询问，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萧老师住哪里。而且……”他为难地提了提手里的餐袋，“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太太说她还没吃饭呢。”

    “……”江薇薇无语，只好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

    许时倾今天是在许宅吃的晚餐，其实大学以后，他已经很少回来。他跟父亲的感情一直很淡薄，这次是温舒文连着打了三天的电话让他回来吃饭，他不好太驳她的意，只好回来吃一顿。

    今天的晚餐是温舒文亲自准备的，她平时工作忙，结婚后亲自下厨的次数也不多，但每回许时倾回来，她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许父是个比较严肃且沉闷的人，饭桌上和许时倾基本没什么交流，温舒文怕许时倾难得回来一次，会嫌家里气氛太沉闷，便一直找话题跟许时倾聊，像是问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好在许乐多也是个话很多的小朋友，饭桌上一直叽叽喳喳地“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夹杂着温舒文温柔的问话与许时倾偶尔的几句回答，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饭后，许父到二楼房间处理工作，温舒文则到厨房去准备水果。许时倾陪着许乐多在客厅看动画片。许时倾见许乐多看动画看得十分专注，脑袋都快趴到了电视屏幕前，他皱了皱眉：“许乐多，平时不能离电视太近，对眼睛不好。”

    许乐多“哦”一声，听话地往后挪了一段距离。

    “今天的作业做了吗？”

    “啊？”许乐多费好大劲才将目光从电视上挪开，他看着许时倾，“哥哥，你要回家了吗？”

    许时倾对他十分温和地笑了笑：“我等你看完电视开始写作业再走。”

    许乐多委屈地扁起嘴，他将一旁的小猪佩奇书包抱过来，拉开书包链，从里面翻出一本绘画册，他决定要先做他最喜欢的萧老师的作业。

    许时倾走到厨房，本想同温舒文说一声他要走了，温舒文刚好却不在厨房，许时倾转身，见她正从二楼下来。

    温舒文走到许时倾面前，皱着眉跟他抱怨起来：“你都不知道你爸多难搞，本来晚餐就吃得不多，刚刚给他切了点水果，还一个劲地说不吃，还嫌我影响他工作，你说这人越老，还真就脾气越差。”

    许时倾笑了下：“他本来脾气就不好，你别理他就是了。”

    温舒文顿了下，转了个语气，说道：“其实吧，我知道你爸今天脾气这么暴躁，也是因为嫉妒。”

    “嫉妒什么？”

    温舒文笑着道：“还能嫉妒什么？当然是嫉妒你跟我们有说有笑，对他却爱答不理，老头子心眼小着呢，这不，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了。”

    许时倾敛了敛眸，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道：“小姨，我要回去了。”

    “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要走？”温舒文忙道，“我这……我还切了很多水果呢，你多少吃一……”

    \"呜呜呜呜哥哥……\"这时许乐多哭着跑进了厨房，“我忘记把今天老师布置的画画作业记下来了。”小朋友哭得十分伤心，“怎么办哥哥？多多没有做作业，萧老师要生气的。”他不想萧老师生他的气。

    听到是因为忘记记作业内容而哭，温舒文有点好笑：“这有什么好哭的，等下妈妈帮你打个电话问问那位萧老师不就行了，诶，不过我倒是没有立华美术老师的联系方式。”

    许时倾：“……我有。”他说着拿出了手机。

    火锅店门口。

    此时萧萤已经醉得将头歪在江薇薇的肩膀上，轻声地打起了鼾。江薇薇叹一口气，想着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把她一起拖回自己的租处了，不过她是和男朋友合租的，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方便。

    正纠结着，萧萤的手机响了起来，上面显示着“许时倾医生”。江薇薇仿佛遇到救兵，赶紧接了起来。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萧老师，我是多多，我忘记记今天的作业内容了，老师你可以跟我讲讲吗？”

    江薇薇：“……多多啊，我是江老师。那个，萧老师她喝醉了，现在没办法回答你。”

    “哥哥，江老师说萧老师喝醉了。”江薇薇听到许乐多跟电话旁的说了一句，然后重新回到话筒旁：“那江老师再见，请帮多多和萧老师说一下再见……”

    “等等！”江薇薇忙道，“许医生在你旁边吗？让他接下电话！”

    许时倾接过了电话：“我是许时倾，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