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南站在车门外，指了指萧萤：“老许，我怎么瞅着那姑娘，有点眼熟啊？”

    许时倾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三月的天气已经有点回温，萧萤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娃娃领针织毛衣，袖口撸起，露出半截又白又嫩的胳膊，配上她喝酒骂人的动作，有种小学鸡刻意扮流氓的违和感。

    “她不是半月前你带到派出所那个涉嫌凶杀案的幼儿园老师吗？”许时倾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陆怀南：“你这眼神，真的抓得住犯人？”

    “……”

    “那个人……长得好像许时倾啊？”此时萧萤也看到了他们，她拿着啤酒瓶，摇摇晃晃走到许时倾的车窗边。

    “许—时—倾—”她一字一顿缓缓念到，仿佛自己已经在心里把这三个字念了千百回，她歪了歪头，波光潋滟的双眸望向许时倾，“你过得好吗？”

    “……”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唔，忘了也好，忘了才好呢……”

    “我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兔子灯……”她晃了晃头，“不对，不是我买的，是寸日买的……”萧萤说到这里伸手到头顶抓啊抓，想把自己的灯笼变大出来给他看，可是抓了半天也没抓到。

    萧萤气馁地放下手：“好像没带过来，下次……再给你看……可好……看啦。”

    陆怀南狐疑道：“她看起来怎么跟你很熟的样子？”

    听到陆怀南的声音，萧萤转过头，她凝着陆怀南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他是谁，然后她伸出手，拽了拽陆怀南的衣角：“小陆警官……你信我嘛……”

    “……”

    许时倾挑眉，把刚刚陆怀南那句话还给他。

    江薇薇酒量还算好，但今天也喝了很多，有一点上头，她发现萧萤好半晌没回来，转头看到萧萤正抱着酒瓶扯着两个男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吓了一跳，酒意清醒了几分，忙跑过去拉住萧萤，并对两人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朋友喝醉了……我现在就马上把她带走……”

    陆怀南“诶”一下：“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年轻姑娘就别在外面喝酒了，赶紧回家吧。”他让江薇薇拿出手机，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她，“我是华阳区派出所的警|察，跟萧老师有一点旧识，你们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打我这个电话。”

    说罢就上了许时倾的车。

    许时倾正欲升上车窗，谁知萧萤此时挣脱了江薇薇的手，扑上来，将手指搭在他车窗上。

    许时倾看向她。

    “嘘……”萧萤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你要小心一个人，小心方……嗷！”她又被江薇薇拽了回去。

    “你把手指放在人家车窗上干嘛？万一被夹住怎么办？”

    萧萤却还是看着许时倾，她眼睛眨了眨，突然举起手掌拍了拍胸口：“没关系，我会保护你！”

    直到那车已经开出一段距离，陆怀南透过后视镜，看到萧萤仍对着车屁股，高举着一只手，口中喊着：“我会保护你的！”

    他“哈哈哈”笑出声：“这姑娘还挺好玩的，还说要保护你，她是不是喝醉了酒把你当幼儿园的小孩了。”

    夜色中许时倾也弯唇笑了笑。

    好在这次萧萤为了避免之前类似的事情发生，喝酒之前先把自己的家庭住址发给了江薇薇。江薇薇一边吃力地抓着像奥特曼一样单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的萧萤，一边用手机叫网约车，她已经开始后悔刚刚劝萧萤喝酒了。

    好在网约车很快就到了，江薇薇将萧萤塞进车里，自己也坐进去，在把她送回家后，才回自己家。

    萧萤第二天从床上醒来，发现床边趴着黑乎乎的一团，像是一颗脑袋。她心一跳，伸手往那团东西上戳了戳，没有戳到实体，倒是那脑袋的主人不高兴地飘了起来：“你这样戳人家天灵盖，很没有礼貌的！”

    是无脸鬼？

    萧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无脸鬼！我又能看到你了！”

    无脸鬼依然鼓着脸，同时语带好奇地问：“你能看得见我？”

    萧萤心情很激动：“我不只能看得见你，我还知道你喜欢的人住在斜对面楼，你天天躲在我窗边偷窥他。”

    无脸鬼生气道：“那不叫偷窥，那叫爱的凝视！”

    自第二次重生回来，萧萤就憋了一肚子话，现在终于找到能分享的对象了，她一股脑将自己上次重生的经历对无脸鬼说了出来。

    无脸鬼围着她绕了一圈，有些半信半疑：“你真的是地府来的吗？”

    此时转界珠突然“嗡嗡”响动。

    无脸鬼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转界珠，她“啊呀”一声，迅速飘到窗帘后面躲起来，探出一个脑袋害怕地看着它：“好……好强的阴气呀。”

    是小渡使？

    萧萤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用力摁了一下手里的转界珠，小渡使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从转界珠里传了出来。

    “提灯小使，展信佳。”

    “很遗憾，转界珠的重生系统确实出了故障，它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误启动了，具体的原因我还在调查。不过问题不大，你只要按照上次重生的轨迹，重新再死一次就可以回来了。不说了，我要继续调查故障原因了，回见。886”

    “……”这什么黑心伪劣商品？按照上次重生的轨迹再死一次，首先她得先能活下去啊。现在工作没了，她患有心脏病，每个月的医药费也不低，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重新被杀死的那时候。而且其实她现在都不确定，上次重生之时，在路口杀死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真的是方启休吗？

    还有为什么这一次，方启休的老婆会突然死在她旁边？他们应该从来没见过面吧？是有人陷害她？那会是谁？跟方启休有关系吗？

    还有立华幼儿园的惨案，这一世会再发生吗？方启休已经从幼儿园离职，方启休的老婆在同他离婚前也已经死了，那是不是说明，方启休这一次再没有了被刺激发狂的理由，幼儿园应该安全了吧？

    不过萧萤觉得她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下一份工作，能暂时养活自己再说。

    无脸鬼重新从窗帘后飘出来，她瞅着萧萤手里的转界珠，小心翼翼地问：“你就是用这东西重生的呀？”

    萧萤点了点头。

    无脸鬼飘到她面前：“那你又得像上一次重生一样，再死一次吗？”

    萧萤：“是呀。”

    无脸鬼从长长的袖口中伸出两只手抵着脑袋：“看来在地府当鬼也是不容易的，为了能投胎还要死来死去折腾这么多次，像我一直当一条游魂野鬼，自由自在，还能天天看到想见的人，多好。”

    萧萤也撑着脑袋：“那还是投胎好吧，投胎了你又会有新的人生，有新的家人，朋友和恋人，不用像现在，虽然天天能看到，却要控制自己不能喜欢，不能触碰……”

    她说着说着又停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气闷：“而且即使你在他身边，他也根本看不到你，看到了，也只是把你当成个陌生人。”

    无脸鬼听着情绪也低落下来。

    算了，不说这些了。萧萤隔着空气戳了戳无脸鬼的脑袋：“不过能再看到你真是太好啦。”

    萧萤成了无业游民，今天就没出门，而是在家用手机浏览了半天的招聘广告。

    无脸鬼无聊地在她房间荡来荡去，时而对萧萤留意的招聘信息点评几句：

    “前台？那不就是天天帮大家点外卖的吗？”

    “社区工作者？那要天天拿着垃圾袋上大街捡垃圾的！”

    “企业文员？还只招30岁以下女性，这公司肯定有问题，搞不好要被潜规则的！”

    萧萤被她吵得烦死了，这时大门门铃突然响起。

    萧萤开门，见是她那便宜妹妹李雅君，她更烦了。

    “姐，你真在家啊？”

    “……”

    “我打你电话也没有接，妈妈刚打电话去你们单位，他们说你离职啦？”

    萧萤心情不大好，真是懒得应付她：“管你屁事。”说着就要关上门。

    “姐姐姐……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你前阵子才刚出院，妈怕你单独在外面住不好照顾自己，让我告诉你，赶紧搬回家里来，这样也方便她照顾你。”

    李雅君说完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一声，心道你现在工作都没了，自己都养活不了，我们家愿意收留你，只怕高兴还不来及吧。

    她柔柔弱弱地挽了挽自己颊边的碎发：“姐你也知道，我现在还在读书，功课压力比较大，身体也挺吃不消的，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了，回家以后，你有空就帮我整理一下房间，也可以学着做一下饭菜之类的，妈妈说，王总家里不爱雇保姆，以前他的太太对家里的事情都是亲自料理，你可以先在家里学一下这些事情，我们帮你看着，以后你去跟了王总，才不会在他面前丢脸，你说是吧？”

    “……”萧萤觉得她第二次重生以来，脾气好像越来越不好了，她转头拿了角落的扫把，“蹭蹭蹭”往李雅君脚底扫去。李雅君今天穿了高跟鞋，被她扫得节节后退。

    她气愤地跺了跺脚：“姐你在做什么？”

    “熟悉家务啊。”萧萤说着举起扫把，扫把头对着李雅君，“我发现你身上好像也不太干净，要不也帮你清理一下？”

    “……”李雅君晦气地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就踢到路边一块石头，她一个不稳整个人俯冲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萧萤哼笑一声，关上门。

    无脸鬼飘上来：“被鬼用扫把扫过的人这几个月都不会有好运气了。”她叉着腰“哈哈哈”笑道：“活该她倒霉！”

    萧萤最终去面试了一家叫时光咖啡屋的咖啡店，他们正在招手冲咖啡师，工资待遇还不错。

    时光咖啡馆坐落在星湖街的一个小花园中，花园四周用铁艺栏杆围起，园中种满了花草，环境很好。但因为地理位置不算热门商圈，人流量不算多。

    面试萧萤的是咖啡馆的老板韦文心，看上去二十七八岁，长得十分温婉动人，这家店是她前两年和人合伙开的。萧萤的简历很简单，她读的是一个大专师范院校，毕业之后就进了幼儿园上班。韦文心看了看萧萤的简历，好奇道：“你大学读的是幼师，之前的工作也是幼儿园老师，怎么会突然到我们咖啡馆来应聘咖啡师？”

    这个问题萧萤早就已经在网上做好功课了：

    “当然是因为我十分热爱做咖啡，在体制内待了一年半，我深深体会到体制内并不适合我这颗追逐自由的心，我渴望与人交流，希望大家都能分享到我做的咖啡和美食，我的梦想就是像韦店长你一样，拥有自己的事业，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值得追求的！”

    韦文心被她逗笑：

    “好啦，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啦。这样，你现在做杯咖啡给我，我觉得合格的话，就让你通过，怎么样？”

    萧萤以前认识的一个鬼朋友生前是专业的手冲咖啡师，鬼市有卖人间的咖啡豆，萧萤闲着无聊，去买了一箱咖啡豆，跟他学了挺长一段时间的手冲咖啡技术。萧萤走到吧台后面，现场展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手冲咖啡流程，她长相精致甜美，动作不缓不急，做咖啡的过程十分赏心悦目，店里有几个男员工都躲在吧台外偷偷地瞧。萧萤将做好的咖啡端到韦文心面前，韦文心冲她笑了笑，然后她优雅地端起杯子，尝了一口。

    “咖啡很不错。”韦文心伸出一只手，对萧萤笑道，“欢迎加入我们时光咖啡馆，萧萤。”

    萧萤很快就正式上班，店里还有其他的咖啡师，萧萤主要负责调制手冲咖啡。手冲咖啡用的咖啡豆都是精品豆，咖啡店到的咖啡豆每天都不一样，萧萤会根据当天的豆子调整菜单，推出不同的手冲咖啡。除了做咖啡外，她还要兼做一些类似三明治、可颂牛角包之类的甜点小食。

    不过萧萤在地府待了两百多年，耳濡目染早就掌握了各种技能，做个点心食物之类的也不在话下。

    韦文心并不经常来，咖啡馆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和萧萤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大家相处起来嘻嘻哈哈十分轻松，空闲了还可以互相聊聊八卦，萧萤挺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

    工作日的下午，咖啡馆的客人并没有很多，咖啡馆的吧台连着后厨房，厨房入门后一旁放有一张吧桌，桌子上方是一个四方小窗户，窗外的三角梅蔓延上窗台，有时想偷懒，萧萤就会趴在桌子上隔着花瓣叶子看窗外的天空，一边吃甜点一边吹着凉风。

    周日的午后，萧萤做完一杯咖啡，趴在窗边小桌上懒洋洋地眯着眼小憩。

    突然咖啡馆玻璃门处的风铃“叮铃”作响，有客人来了。

    萧萤的脑袋从胳膊上溜下来，撞上冰冷的桌台面，她被惊醒。

    “萧萤萧萤，十四号客人要一杯冬日草莓。”咖啡馆的服务员小艾将点单牌放在咖啡吧台上，脸上有着掩不住的雀跃。

    冬日草莓用的是前几天刚到的一款云南咖啡豆，冲开之后自带草莓和蜂蜜的混合风味。为了增加草莓的馥郁口感，萧萤还用草莓泥做底。一杯冬日草莓做好，萧萤拉了拉铃铛，小艾过来将咖啡端走。

    萧萤低头收拾着吧台，顺便往餐厅客座扫了一眼，然后她的目光凝住。

    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边，正坐着许时倾，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光线宛若精灵般在他的五官上跳跃，他微垂着眼睫毛，正低头翻阅着一本文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