妴胡(5)

    成吉思汗镇。

    列车经过兴安岭时,要穿过长长的隧道,封晓云拿出手机计时,足足走了八分钟,突然感慨人类的伟大,比起自然界的许多生物,人类实在渺小。但就是这如此渺小的生物,见山来路,遇水架桥。

    刚才报站,博克图站,她舒展身体,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老旧的绿皮火车,在暗夜里轰隆隆地行进,临近半夜,车厢里临时凑起来的牌搭子已经散伙,但是执拗的方便面味道还迟迟不肯散去。

    还有三个小时就到了,封晓云想着,点亮了手机,消消乐已经战斗到128关了。

    火车道往往和公路并行,距离近的时候,在火车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汽车并肩而行。

    天色已深,低头的封晓云没有看到车窗里一闪而过的黑色酷路泽。

    到成吉思汗下车的旅客稀稀疏疏,没有几个人。其中有个刚睡醒的大娘抱着正酣睡的孩子,带了不少东西,下车时踉踉跄跄。封晓云在后面顺势扶了一把。

    走出火车站,几颗星星还摇摇晃晃挂在天上。

    镇子不大,封晓云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前台就是老板娘,此时披散着头发,圆乎乎的肉脸上已经泛起油光,糊了劣质的粉底,斑驳一片。

    刚睡醒的嗓音带着沙哑“丫头,住标准间还是单间。标准间50,单间60。”

    封晓云选了单间。

    老板娘迷迷瞪瞪地领着封晓云到了房门口,瞧着封晓云的打扮也不像本地人“丫头,咱们这不比你们城市,厕所在走廊头上,能洗澡,一次三块。热水得

    早晨7点以后才有。”

    封晓云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躺到床上,就听见隔壁门开的声音,老板娘一样的交代。睡过去之前,她想着,这家店生意还挺好。

    当时困倦得厉害,没理会窗帘,现在恼人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脸上,封晓云拿被子蒙住头又懒了一会儿,起身一看,才早上九点。

    问了老板娘白诚的事,自然是不知道。

    镇子再小,也难人人都互相认识。旅店不提供早餐,按照老板娘的指示,街口的早餐店还算干净,这个时候来吃饭的人不多,进门的时候,店里就坐了一位客人,听见了来人声音,那人回过头来

    “早啊,封小姐。”说着把包子往桌子中间推了一推,封小云眼风一扫,两人份。

    “就剩下包子和小米粥了,牛肉大葱”

    她不挑食,端过了自己那边的小米粥。

    心照不宣地避过了他出现在镇子上的原因“你住在我隔壁?”

    江岸咽下一口包子“嗯,我开车比你晚点到,在酒店的登记簿上看到了你名字。”

    然后他伸出了手”你找白诚,我也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些”这次他的手没有落空。

    “不过,受人所托,我得保证他的安全。”

    “好,不过前提是他和小琪案子无关。”

    江岸点头。

    封晓云接着问道:你来找白诚,肥黄竟然没意见?”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姑娘连忙低头喝粥。

    江岸笑道:“肥黄?你说黄广志,没有,他现在在礼佛,暂时用不上我。”

    这倒是和宫一道说得对上了。

    镇子半个小时足够走完,但是按照江岸手里的地址,翠杨路49号,当地人却纷纷表示不知道。镇上的人更愿意用镇东头老张或者老李家来界定地址。

    最后还是在各位大爷妈的热心指导下,他们七扭八拐地找到了小镇上唯一的派出所,找到了那个大妈口中一准知道翠杨路在那里的户籍警。

    牛安生人如其名在成吉思汗守了足足三十年,听闻他们的来意,牛安生抚掌大笑,这是我们镇上前好几任镇长定下来的街道名了,也就在户籍系统里用用,我们当地人谁也不按照这个叫。不过……

    牛安生面露迟疑

    封晓云面带得体的笑,紧着接话”牛大爷,您啊,不知道,白诚啊,在市二中啊,成绩特别优秀,我们啊,是上海善慈基金会哒,专门帮助那些成绩好但是家庭困难的学生,你也知道,现在啊,弄虚作假的事不少,我们啊、就是特地来核实他的家庭条件。”

    江岸也跟着默默点头。这个女人,谎话真是手到擒来。

    牛安生大嗓门叫起来“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情!那个翠杨路,就在半山腰上,那统共也没几户人家,这几年陆陆续续又进城了不少,现在也就剩下白诚他妈和一个看山的老王头在那边住了,山路不好走,车上不去,我带你们去吧。”

    有了牛安生的介绍,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很多,白诚的母亲看起来是个朴实的农妇,眼角眉梢隐隐能看见当年的俏丽。

    “斯琴啊,人我给你带到了,好好招待从上海来的同志,专门为了咱孩子来的呢,我先走了,一堆事儿。”

    白斯琴连忙招待两人坐下,又跑到了里屋,捧出了许多白诚得过的奖状,看得出来,这些奖状被保存得很好。

    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白诚在城里上学过得好不好,这样一看,两人联系的并不频。

    封晓云问及白诚最近有没有回家的时候,白斯琴更是神色黯淡“已经快一年没回来了,城里消费高,他又要学画画,假期就去打工,都怪我没本事。”

    她神色不似作假,江岸两人交换了眼色。起身准备离开,听得屋外几声惊雷,不一会天上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看来只得雨停再下山。

    两人在屋里打量,房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墙上挂着白诚小时候的照片,小学毕业照,初中毕业照了。

    毕业证地下有一排排对照的名字,“阿姨”,封晓云指着白诚初中毕业证里的一个姑娘说“这个孩子叫刘丹丹的姑娘,怎么这么眼熟,看着也是我们基金会资助的学生。”

    你说丹丹啊,也是我们镇上的,哪一年就她和白诚考上了市二中,不过人家后来阔了起来,去年她爹妈买了车,听说又在城里买了大房子,早就搬走了,应该不用资助。”

    江岸问道”是突然富了起来?”

    “是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好运,也没见那两口子干了什么,就突然有了房子、车,逢人就说跟着姑娘享福去了。”

    那边封晓云偷偷给宫一道发了微信:“坠楼案件的死者刘丹丹,她的照片,要快。”

    雨一直下到天黑,白母见状挽留两个人过夜“这山里的路不好走,都是淤泥,踩着雨水就更是难了,不如就安心住下。

    风声裹着雨声,雨夜山里的蚊虫都冲着灯光扑来。

    封晓云披衣而起,打算开窗透气,雨中看不真切,但她确定看到了飘然而过的红眼睛,来不及多想,翻窗追了出去。

    红色的在夜里起伏不止,封晓云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它在看她!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雨滴砸在脸上生疼生疼,但是现在顾不上,红色在林间飘动得越来越快,很熟悉这山间的路,

    经过雨水的冲刷,山路深深浅浅,封晓云顾不得脚下,饶是已经小心,还是跌进了一个深坑。

    “嘶”

    手向下撑的时候,扎进了什么,就着一点昏暗的月光,封晓云看见,那是削得极其锋利的树枝。

    俗话说靠山吃山,看来自己这是摔进猎坑了。小心的扶着坑壁站起来,深度比她的头高上几寸,不过坑里到处都是淤泥,她尝试了蹬了几次,柔软的泥地根本借不上力。

    那头封晓云刚跳窗,住在堂屋的江岸就醒了,等他追到屋子外面时,封晓云已不见踪影。

    好在手里的探照灯光源够足,足以让他仔细去分辨泥地里的脚印。在山里,脚印又被动物的足印覆盖,很是不好分辨。

    所以等江岸顺着痕迹找到深坑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山中的雨夜不好过,难得这个姑娘没有怨天尤人,见到坑顶出现亮光的时候还能说上一句——

    “大爷,我可不是没长脑子的傻狍子哈,您可别往下扔竹签子!”

    江岸不免失笑“大侄女,你有没有受伤?”

    听见来人声响,封晓云懊恼不已,觉得脸上在发烧,不过死伤关头,脸面是大可不要的“我的左手被扎伤了,但是右手没事。”

    这是说自己借力能上来的意思,好在出门没忘记抓上登山包,里面的绳索派上了用场,把登山绳的一头捆在了坑旁粗壮的大树上,江岸准备把绳子向下丢,许是想到那团迟迟未散的黑雾,也可能是刚刚傻傻的“大叔”,她也是个年岁轻轻的姑娘啊,绳子的那头到底是缠在了他的腰间。

    到了坑底,封晓云满脸泥泞,手上的伤也远比他想象的严重。他把两人绑在一起,突然发现绳子的那头失去了力道。

    探照灯向坑顶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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