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贤那套屡试不爽的搭讪话术，姜晚已经完全免疫了，她仪态周正，表情自若，进退得体，谈笑间，也偷偷注意着那团鬼影。

    不同于能沟通的鬼，这只鬼连现形都难，完完全全是一团挥之不去的戾气，这是为什么呢？

    “姜小姐可否留一个联系方式？”顾明贤的话打断了姜晚的思考。

    姜晚没有犹豫，大大方方给了微信。

    既然有心躲着还是逃不掉，那就干脆别躲了，她倒想看看，放任这只鬼不管，会对顾明贤有什么影响。

    朱继看出顾明贤对姜晚有意思，特意投其所好，过来表扬姜晚几句：“组里就属小晚人聪明漂亮，又努力，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这刻意讨好的嘴脸，跟上一世最后看到这位导演时，他对自己的鄙夷和嘲笑一对比，简直是天大的讽刺。然而更讽刺的是，她上一世在这个时候，还真的将朱导当恩师一样地尊重，那时候有多天真，最后就有多心凉。

    她似笑非笑地睨着朱继，“可不敢当，要说聪明漂亮，那肯定是比不过桃姐，朱导说是不是？”

    朱继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哑着嗓子咳了两声，一脸窘迫。

    桃思瑜是这部戏的女三号，也是朱继的情妇，两人这个时候才刚好上，因此行事低调，只安插了个女三号的角色。

    上一世桃思瑜借着朱继的关照，小火了一把，在两人关系曝光后便销声匿迹，而朱继居然能够全身而退，等到风波过去，继续在这个圈子干得风生水起。

    这时候，应该还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关系，姜晚为何这样说？

    朱继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不成这小丫头知道点什么？

    三人又客套了了几句，顾明贤便离开了。

    不久，傅雅安跑过来低声问姜晚：“你知道吗？刚才朱导偷偷找我说，让你多休息休息，累的话给你多排几天休，该1234就1234，反正后期有配音！不是，他挺严谨一导演啊，刚才听你数数，那表情看着都要打人了，怎么说变就变呢？”

    她边说边上下打量着姜晚，这丫头今天有点不对劲！

    姜晚耸耸肩，表示惊喜：“那我可得好好摆烂，不能辜负了朱导。”

    “不是你后面还想不想接戏了姜晚！”

    “不想啊。”姜晚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就去卸妆，路过正在拍酒楼戏的景，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群演们坐在一方方桌子前面当背景板，一个红衣的“背景板”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群演穿着暗红色贫民布衣，在并不显眼的角落也意外招人注意，他脊背挺得笔直，就是从身后看去，也是那么气质出众。

    姜晚忍不住从背后绕道侧面，这回一眼认出了他，那不就是沈宴吗？

    沈宴是在上一世的最后那段日子才进入她生活的，她隐约记得那时他已经拿了玉兰奖影帝，是风头正劲的大明星。

    在片场，她演一个名字都找不到的小角色时，被群演挤倒在地，他拉了一把，惊鸿一瞥，她一直心存感激。

    不久后，她在偏远的山区拍戏时伤了脊背，从此一直住在医院里。旧患累累，身体就像是摇摇欲坠的枯叶，风一吹便再也回不到枝头，只能每况日下。

    最后神智模糊的那段时间，放佛记得他来看过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做梦了……

    也许他那时是个演艺协会会长之类的人物，下来探望同行业的弱势群体吧，她曾昏昏然这样想过。

    按沈宴的从演经历，这个时候，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武替，原来曾有过这样擦身而过的缘分，只是姜晚上一世错过了，她轻轻扬了扬嘴角。

    正出神，腰部突然间被人揽了一下。

    那只油腻的手停了两秒才在姜晚逼人的凝视下放开，对方倾身靠近一步，笑着说道：“姜姐，听说您今天牛逼啊，1234567，气地朱导给您放假，怎么，急着约会去啊？”

    说话的是饰演男四号的金少，是个富二代，被安排进组的，以为自己背景了不起，到处撩妹揩油。

    其实他比姜晚还大几岁，但偏偏喜欢“姜姐姜姐”地调笑。

    姜晚拧起他的咸猪手，笑笑地看着他，起初对方还一脸享受，但她猛然用力，对方痛得嗷嗷叫唤：“哎哟哎哟！干嘛呀，还生气了！我是来找你对戏的，你就这么拍屁股走人了，我们有对手戏的全得紧着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不就两句哎哟吗？刚才对完了。”姜晚又用力一掰，惹得对方吃痛得叫唤了几声，这才放了手。

    工作人员人来人往，金少面子被折得稀烂，护着自己手，狠狠看着她不肯走，不巧酒楼戏下场的群演稀稀拉拉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擦撞到金少，可能是力气太大，后者连退了两三步，气得不顾姜晚，追上去找人算账。

    姜晚抻头看了一眼，撞他的人身量修长，身穿暗红色平民布衣，正是沈宴。

    两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姜晚就去卸妆了，助理小彬看不惯金少，忍不住抱不平道：“这个富二代老是在组里撩这个撩那个，不只是你，好多女同事都遭过他咸猪手，简直是老鼠屎。”

    “嗯，这种人手该给他撅折了。”姜晚闭着眼。

    “可不能跟他硬钢，别看他角色轻，听说他爸爸是什么集团的总裁，他说，他也就是暑假回国演个戏玩玩儿，要真想进娱乐圈，给他量身定做个剧也不成问题。”小彬小声提醒说，“你刚才那么怼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记仇呢，以后还有对手戏的……”

    “多谢提醒。”姜晚嘴角扬了扬。

    这姑娘挺心善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她很好，就是上一世息影后就断了联系，听说小姑娘后来遇到了渣男，还被骗了钱……

    卸好了妆，姜晚用精华拍了拍脸，镜中的女孩朝气蓬勃，脸庞白皙，饱满精致，和记忆中那张干枯蜡黄，完全丧失生命力的脸派若两人。

    “你看看你这又老又黄的脸，还想演戏呢？演妈妈的女演员也比你保养得好！”她依稀记得朱继曾跟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才不到三十岁，已经被这位年逾五十的“恩师”嫌老。

    “走！顺道捎你一程。”回忆结束，她收起感伤，擦掉柿子红的唇膏，从化妆包里找出一支“干枯玫瑰”，冷冽的红色和白嫩的脸庞有些不搭，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骤然变得沉静冷艳，这下子，就对了。

    小彬在一旁注视着艺人，心里不停地发出“哇”的惊叹。

    路过副导演的休息室，好巧不巧又看到了沈宴，他在跟副导演说话，似乎是求演一个角色。

    他态度恳切，说可以试镜，和其他被选人一起竞争，而副导却倨傲得很，挥着手赶他走：“认清自己身份好不好，你是科班出身吗？演演武替行了，看你勤快，有两句词的群演机会也给你，男四就别来沾边了！”

    男四？姜晚看了一眼小彬，小彬作了个“OK”的手势，立刻打探情报去了。

    不一会儿，小彬回来，说金少不知道怎么回事受伤了，现在人送去医院了，大少爷发脾气，说再也不演戏了，这角色就这么悬空了，之前的戏怕是都得重拍。

    “受什么伤了这么严重？”姜晚问。

    小彬：“手给撅折了。”

    沈宴还在不依不饶地说服导演，姜晚知道，男四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吃香的角色，但副导手里也是有大批候选的，有钱有关系的都排队等着，根本轮不到沈宴。

    但看在他上一世帮助过自己，刚才又阴差阳错帮自己赶走了金少，姜晚决定还他个人情。

    她倚在门栏处，偏过头跟副导打了个招呼，假装担心地问道：“听说金少住院了？男四的戏都要重拍是不是真的啊？那男四和我的戏挺多的，林导要找谁替他啊？”

    “放心吧小晚，肯定找个帅的！”林副导演知道姜晚跟顾明贤交换了微信，又被朱导特意优待，因此对她态度极好。

    姜晚又问：“我刚听小沈说什么试镜，就是为这事吧？到时候让我围观一下吧？好歹也是跟我有对手戏的。”

    林导顿时为难起来，哪有什么试镜的事，其实名单他早就有数，但实话实说未免显得太一手遮天了，在姜晚面前，还是悠着点好。

    “这个……小沈？”他甚至都记不住对方名字。

    “沈宴。”对方不急不躁，即便是站在恳求的位置，也看不出一丝卑微。

    “好好好，那明天试镜吧，我把几个候选人都约一约，朱导也叫上。”林导不耐烦地翻起通讯录，其实试镜也无非是走个过场，何必多此一举呢？

    沈宴说了声谢谢，转过头，姜晚已经走远了。

    他目送姜晚的背影离开，目光深邃，眼眶微红。

    好久不见了，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