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城的冬天与清川并无不同。
南方特有的湿冷，即使隔着厚衣，仍往人骨头里钻，哪怕这会儿正是阳光明媚，空气里也挥之不去一股缠人的阴寒。
周五下午两点半，舜城七中正是上课的时间，校园内几乎看不到在外游走的闲人。
黎潜独自穿过空旷、安静的校园，直到教学楼前，他再次听见人声——有老师授课的声音，还有学生的哄笑。
他站在楼前，摸出一张纸条看了眼，便接着往教学楼上走。
“叩叩——”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没关，黎潜敲了两下门，室内唯一一位女老师抬起头看过来。
“老师好，我是黎潜。”他主动自我介绍。
“是你啊。”女老师似是专门在等他，立即笑着招呼道，“快进来吧。”
黎潜走进去，女老师拉开她隔壁位置的空椅，示意道：“坐。”
黎潜刚坐下，一杯热水放到了他的手边。
“喝点儿水吧。”女老师重又坐下，“我姓李，和你的姓同音不同调，木子李。”
“李老师。”黎潜礼貌地喊了一声，从书包内拿出报道资料交给她。
李老师接过去看了看，问道：“学籍已经转过来了吗？”
黎潜点头，答道：“转过来了。”
“嗯。”李老师放下资料，朝黎潜笑了笑，“说实话，以你的成绩到我们学校来，对学校的升学率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毕竟高三了嘛，跨市转校风险太大，一般情况下，七中是不会接受这个时期的转学生的。”
“你嘛。”说到这儿，李老师没绷住，又笑了一下，“人还没来名儿先来了。”
“清川一中打了无数个电话，让我们好好劝劝你，不要这个时期转校，奈何你这个清川市的第一名为了来七中，还立下了军令状，说要为七中挣一个状元。”
李老师忍俊不禁道：“这条件谁拒绝的了啊？”
不仅拒绝不了，学校还破天荒地同意了黎潜不用等到这学期结束，可以直接中间过来插班。
黎潜捧着纸杯，规规矩矩的坐姿：“我记得，我会做到。”
少年的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
当然，黎潜的成绩也是值得被相信的，李老师做过背调，以他既往的成绩和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赛事来看，国内高校基本都可以直接保送，完全不需要再经历一次高考。
至于他为什么要转校，为什么要高考，这些问题李老师不打算问，她只是微笑着说：“老师很欢迎你，希望你在七中也能好好学习，完成你的梦想。”
她把资料还给黎潜，又递过去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这是老师的电话，也不知道你来舜城之后有没有安定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记得给老师打电话。”
“今天你就先回去吧，等下周一再正式入学。”
黎潜接过资料和纸条，一起装进了书包里，他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李老师。”
离开办公室后，黎潜在走廊上听到了刺耳的下课铃声，铃声还未结束，教室内便陆续跑出来许多嬉笑打闹的学生。
他贴着墙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间教室时，他的脚步慢下来，特意往里多看了两眼——那是他即将就读的班级，高三（一班）。
看起来，好像比原来学校的教室大一些，课桌椅的款式倒是差不多。
黎潜粗略看过，又立即加快了脚步。
即将走过教室门时，黎潜眼前一花，“砰”一声和一个同样低头往外走的女生撞到了一起。
女孩子体重轻，相撞产生的反作用力把她往外推，她止不住地一个趔趄，朝后仰倒，而她的身后就是讲台，若是后脑勺磕到台阶，后果不堪设想。
黎潜大惊失色，猛地扑上去想把人捞回来。
过程中，一排的课桌椅被拉得乒乒乓乓，他一只脚卡在门边，两条腿像劈叉一样张开，整个上半身弯下去，险险将女生的头给护住了。
黎潜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低头朝下看去，女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表情有些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教室里冲出来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云岫！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地上的女生回过神来，纤长的睫毛簌簌抖了两下，眼睛就蓦地红了。她的声音颤抖着，细细软软，带着哭腔：“慧慧，我……我的脚好像扭了。”
“哪儿扭了？我看看！”被叫慧慧的女生登时急了，忙蹲下身去检查。
这时，旁边有人提醒道：“袁佳慧，你快扶江云岫去医务室看看吧。”
“是啊，班长，你看了管什么用，还是找医生去吧。”
“是啊，快去吧，我们帮你们请假。”
……
“对对，去医务室。”袁佳慧关心则乱没想到这一点，经人提醒后她连忙点头，把人小心扶了起来。
楼梯口，黎潜正等在那里，看到两个女生慢慢走过来，他赶紧上前致歉：“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到门口有人。”
他看了眼女生翘起来的脚，问道：“伤得严重吗？”
江云岫抿了抿唇，还没说话，身旁先传出一声冷哼，袁佳慧面色难看得不行。
江云岫对着好友轻轻笑了笑，和黎潜说话时也没有丝毫的火气，柔软道：“只是意外，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道歉。”
她的眼睛，是干净地能一眼望到底得纯粹：“还要谢谢你关键时候护住了我的头，你没有受伤吧？”
她温和得像一捧水，黎潜却倏地垂眸，藏住漠然眸子里划过的一丝嗤笑。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再抬头时已面色如常：“我没受伤，你们学校的医务室在哪里，我送你们过去。”
袁佳慧本就对黎潜不满得很，眼下看他一副连道歉都没有诚意，要着急离开的样子，更没好气了：“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啊？既然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还说什么送不送的？”
黎潜并未因袁佳慧的态度感到不悦，只是盯着江云岫。
她同样拒绝了：“不用了，我们可以自己过去。”
黎潜没有坚持，往旁边让开一步，让两位女生先行，他耐心地等到她们走远后，才小跑下楼。
去往医务室的途中，江云岫和袁佳慧两人坐在一张长椅上中途休息。
江云岫对比了一下教学楼到医务室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距离，觉得大费周折地去医务室还不如回家让家庭医生上门看诊。
于是，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云岫？”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男性声音。
江云岫弯了弯嘴角，语气亲昵：“陈叔，您可能要提前来接我放学了，我脚崴了。”
这话她说得轻松，电话那头却明显急了：“脚崴了？严重吗？我马上联系医生，你等我十分钟。”
江云岫乖乖应道：“好，不着急，您慢慢来。”
挂断电话后，江云岫扶着袁佳慧的手臂起身，两人慢慢地以龟速向校门口移动。
袁佳慧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真的不先去医务室看看吗？万一严重的话，家庭医生还是不行，必须要去医院的吧？”
江云岫微微动了动受伤的那只脚，眉心轻蹙：“其实痛感已经不重了，我不太想去医院。”
看着袁佳慧露出不赞同的眼神，江云岫眨眨眼，笑道：“别担心了，我不是已经联系陈叔了吗，要是真的严重到必须去医院，他一定会把我绑过去。”
说到这个，袁佳慧倒是放下心了：“确实，陈叔再宠你，也不会让你由着性子霍霍健康。”
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只早不晚。
陈山不仅人来了，还带来一副崭新的轮椅，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去哪里寻来的。
车刚一停下，学校的电动伸缩大门便叮一声缓缓打开，陈山推着轮椅快步走进校门，黝黑粗犷一圈络腮胡的脸上，神色十分紧张。
他动作分外仔细地将江云岫搀扶上轮椅，又立刻蹲下身去检查她受伤的部位。
江云岫的脚踝微微肿起，白袜子被小心地卷下几圈，露出通红的患处——应是扭伤了。
这种程度的扭伤本身不算严重，可江云岫从小娇生惯养，皮肤细嫩白皙，患处与其他正常的皮肤一对比，就红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陈山本就不善的面色霎时一沉，变得阴云密布，冷声喝问道：“谁弄的？”
袁佳慧站在一旁，被问得呆住。陈山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凶狠毕露地盯着她，无形的威慑与怒火让这位一向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班长，露出了孩子般无措的神情。
她咽了下口水，嗓音紧巴巴颤巍巍地回道：“陈山叔，我也不认识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连医务室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陈山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眉间隆起一座小山，刀刻斧凿似的沟壑，看起来越发得不好惹：“究竟是不认识，还是不是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