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潜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在床上睡了一晚，而不是挤在一张小沙发上。
谁知一大早，就被周梁的电话吵醒。
“黎检，出事了！”
电话那头，周梁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夜之间，网……网上……网上全部都是关于您的造谣！”
“有人怀疑您和江氏官商勾结，存在不合法交易。有人说，这么年轻就成了检察官，连基础要求的从业年限都不符合，喊院里查查您是不是走后门进去的。”
“还有人说，赵成锡和赵氏这些天出的这些事儿，全都是您和江氏联合起来，搞的一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实际上出问题的是江氏，而不是赵氏！”
“这哪一项罪名单拎出来都是把您往死里搞啊！现在舆论越炒越热，群情激奋，该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黎潜安静了很久，直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唤回他。
他朝外望了一眼，今天的天气不错，万里无云。
“先什么都不要做。”黎潜冷静地回复周梁。
他不知道这么多莫须有的谣言从哪里来，谁传出来，又有什么目的。既然一切尚不明朗，那么目前最好的做法便是按兵不动。
他想了想，又道：“我今天暂时不去院里了，你帮我请个假吧。”
挂断电话后，黎潜默了一刻，打开手机。
周梁的话确实没掺任何水分，他的名字赫然挂在了热搜榜第一名。
黎潜点进去，首先看到了一张照片，是他和江云岫还在学校的时候，看角度应该是偷拍。
一颗香樟树下，他们相视而笑。
毫无缘由地，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瞬间，黎潜紧绷的弦倏然松开。
他点开照片，加载的过程中，黑色的手机屏幕内映出了他神情松弛嘴角带笑的脸。
照片加载完成，黎潜的眸光第一时间准确地落在了照片中女孩的发顶。
一片小小的嫩绿色的叶片半遮半掩地藏在她的黑发间。
失神片刻，他想，那天怎么没注意到这片叶子呢。
照片下的评论并不好看。
黎潜知道，有人爆出这张照片，无非是想把他和江云岫一起摆到公众眼前，让他无法与江氏真正地划清界限。
而江氏与赵氏，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利益共同体。
接手赵成锡的案子以前，黎潜就预料到了其中的复杂度与潜在风险，但他还是接了。
顺手将照片保存到手机，黎潜继续往下浏览，很快又看到了一个新图，这是一张几秒长的GIF，内容是江云岫与赵宴未完成的婚礼上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
GIF旁还有另一张截图，图中的影像被放大、调光，显出一个模糊的侧脸，发出这条消息的网友认为这个侧脸就是黎潜。
校园偷拍，婚礼监控，这两条线索似乎都指向了……
突然，有电话打进来，黎潜看了眼来电号，接通：“范警官。”
“你都看到了吧？”范成运试探地问道。
“看到了。”黎潜知道范成运的意思，解释道，“那些言论都是假的，这些年江氏的资金往来都被密切关注，我又是公职人员，同样如此。”
“所以，只要稍微一查，谣言便很容易不攻自破，您不需要为我担心。”
范成运那边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道：“……这其中有真的消息，有人提起了六年前的江昌海一案。”
黎潜的面色逐渐凝重。
范成运接着道：“江昌海一案因为牵连甚广，在当年就被下命令封锁所有消息。如今竟然有人在网上隐晦地指出你就是当年案件中最关键的举报者。”
范成运忧心忡忡：“黎潜，我怀疑江昌海的余党还没彻底死心，一直伺机报复，你的安全……”
“他们顶多只是想要浑水摸鱼。”黎潜沉声打断了范成运。
他明白范成运的担忧，江昌海一死，其手下的一部分人就变成了真正光着脚的亡命之徒。
作为这些人的报复对象，这六年来，他生死一线的时候并不在少数，
黎潜不怕他们，也清楚他们的危险性，只不过……
“那些人并不是在背后真正主导舆论的人。”
范成运呼吸一紧：“难道，你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黎潜顿了一下：“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从照片和动图，黎潜第一时间怀疑的对象是赵宴。但如果真是赵宴的手笔，他一定不会把江云岫牵扯进来。
那么幕后之人就一定是一个既能掌握赵宴的资料，又全然不在乎，或者说，甚至想把江云岫和黎潜一起毁掉的人。
而这些人里，最关心赵成锡一案的，必然是……
“吴芝华。”
“吴芝华？”范成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顿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赵成锡的妈？”
电话那头，范成运发出了长长地一声：“哦——”
他想明白了吴芝华的动机：“那就说得通了，赵成锡一案到你手里眼看怎么也翻不了身了，她儿子坐牢板上钉钉。这是在报复你呢！我去查……”
“暂时不用您插手。”黎潜及时喊住了范成运，“这件事情，我还另有打算。”
好意被拒绝，范成运倒也没生气，只是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黎潜如实回道：“我打算再等等。”
“还等？”范成运的音量猛地拔高，惊讶不已。
明明这会子舆论已经不受控了，不及时控制，还要等什么？
黎潜没再解释，他也不好解释。
要他如何说，他什么也不做，只是想看看江云岫会做什么，他明明知道情势紧急刻不容缓，偏偏就是自虐一般地非要缓一缓。
等……她的态度。
江氏写字楼，顶层。
江云岫挂断电话，看向等在一旁的陈山。
陈山给她倒了杯热茶：“小欣又找你了？小孩子问题总是多的，你下次让她直接来找我，有任何麻烦我去替她解决就是。”
江云岫抿了一口茶水，失笑道：“陈叔，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怵您，谁让您管教孩子这么严格，她自然什么事儿都不敢找您。”
陈山叹了口气：“她本来就不如你乖，再不多管管怎么行，以后她还要……唉，不说她了。”
他颠了一下手里的一叠纸张：“这件事情你想清楚了？真要这么做？”
江云岫神色淡淡：“嗯，想清楚了，就这么发。”
陈山还是有所顾虑：“云岫，江氏一旦明面上承认了和黎潜存在私人关系，舆论只怕又会掀起一个新的高潮，到时候怕是难听的话会越来越多。”
“没关系，这不止是给公众看的。”江云岫握着茶杯，目光幽幽地落到窗外不着边际的远方。
“黎潜因为当年的事，一直被那几个人报复、追杀，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本来这些伤害不应该他来承担。”
“陈叔，既然是我们欠下的，就得想办法还。”
陈山难得的没有因为提到黎潜而冷脸，他赞同地点点头，道：“我明白，我已经把那几个人以故意伤害罪送进去了，没个几十年他们出不来。”
“也通知手下的人都盯紧了，不让剩余的几个虾兵蟹将，还有兴风作浪的机会。你放心，都安排好了。”
他顿了一下，站起身：“我这就去通知公关部门，润色一下就把这篇文章发出去。”
当天下午，黎潜等来了江云岫的态度。
果不其然，火上浇油的效果，之前说他们私相授受的评论，转而全部变成了抨击他们明火执仗，不知悔改。
这天傍晚，一直沉默的检察院一方终于做出回复，发出了一遍长文。
文中指出，院方全体领导以及同事，全部坚定地信任黎潜检察官的道德人品、职业素养，坚定地信任黎潜检察官在办案过程中，严格按照法律规定办事，将法律作为处理案件的唯一标准和尺度。
此外，检察院经研究，决定向公众公开一部分黎潜检察官经办过的案件内容，以证明黎潜检察官绝对是附和国家规定的从业要求的优秀人才。
这篇文章，有力度，有态度，有证据，舆论一下哑火。
言辞激烈的人变少了，但仍有一部分人还是不依不饶。
黎潜本不打算再理会那些只会在网上跳脚的不顾事实的黑子，没想到第二天上班时，他竟在院门口见到了小欣。
检察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想要采访黎潜的记者，他们有的人认出了前段时间曾在网上公开感谢过江氏的天才少女小欣，问她怎么来这儿了？
黎潜挤进去，准备拉小欣进院里，没想到小欣反拉住了他。
面对长枪短炮的镜头，小欣表现得落落大方，她拿出一封信，当众读给记者们听：“这是我们孤儿院的孩子写下的联名信。”
“黎潜哥哥曾经帮助了我们很多，我们都相信他是一个正直且善良的好人，希望大家不要再胡乱造谣和污蔑了。”
闪光灯咔嚓咔嚓，晃得人挣不开眼，黎潜找机会将小欣带进了院里。
办公室内，他给小欣倒了一杯水，并谢谢她专门来这儿送信。
几年没见，小姑娘不再像当初一样对他那么亲近，只是抱着纸杯，笑着摇头：“不用谢，这是大家一起商量的结果，我们一直也想要感谢黎潜哥哥。”
这几年，黎潜虽然没再去孤儿院，但是自从工作以后，他一直在资助孤儿院的孩子们。
看到孩子们都很优秀地成长，他亦是感到欣慰，不过……
黎潜喝了一口水，默了默，忽然问道：“小欣，我记得你姓苏，对吧？”
小欣点了点头。
“你和苏月……有关系吗？”
苏欣愣了一下，旋即笑开：“黎潜哥哥，你可真聪明，但……我才不告诉你呢？”
她起身告别：“我走啦，接我的车来了。”
小欣走后，黎潜一个人枯坐了很久。
这天深夜，他第一次使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条动态。
——她是我少年时代就放在心里的人，是即使隔着重重山海也想要到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