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岫装作没看见纪媞雅眼中的复杂情绪，点了一下头：“前几日，宗主为我举行了庆贺宴，五师姐没来，师尊也没来。”
“不过，师尊托宗主送了我一枚灵丹，据说能够拓宽丹田气海。”
桑云岫动作轻快地往纪媞雅手心里塞了一只小瓶子：“五师姐不是气海枯竭了吗？”
“试一试这颗灵丹，或许有用呢。”
虽然桑云岫的语气随意洒脱，但是纪媞雅清楚，能得师尊相赠的灵丹绝对不是一般的凡物。纪媞雅望着手心里只有两指粗的小瓶，愣了许久。
蓦然垂眸，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她面如死灰，眸似冰湖，整个人的状态只能用哀莫大于心死来形容。
纪媞雅似乎早已绝望，所以，从不期待一个契机的出现，从不相信一次希望的到来。
她的眼眶泛红，却是微笑着看向桑云岫：“小师妹，多谢你的用心，只是……”
“……我可能要辜负你了，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这些东西都对我没用。”
桑云岫顿了一下，还是劝道：“五师姐，你失去了所有修为，体质已和普通凡人无异，甚至因为受过损伤，可能身子还不如大部分凡人来得健康。”
“我见你一次，你便更虚弱一分，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不是病死便是老死了。”
“眼下有一颗丹药，无论如何可以先试一试……”
“小师妹。”纪媞雅温柔地打断了桑云岫，把灵丹还给了她。
“没有关系的。”
纪媞雅很平静地朝前望去，一座座山峰重叠起伏，蓝天之下是山巅，山巅之后是看不到的远方。
她注定停留在这里，到不了山的另一边。
纪媞雅喟叹一声，道：“至少，这是我的选择。至少，我选择过……”
她坦然地迎接自己选择的结果，无论结局是什么。
那么，谁又是那个连选择都没有过的人呢？
桑云岫默了半晌，倏然问道：“五师姐，你能告诉我，四师姐是怎么死的吗？”
宗门之中私下流传的原因，是四师姐对大师兄爱而不得，心生执念，最后导致堕魔，这才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据说，堕魔后的四师姐是由大师兄亲手清理门户。
听到这个传闻以后，桑云岫便不再时时刻刻黏着大师兄白岈了，她本能地有一点惧怕他。
她曾经也亲眼见识过大师兄如何对四师姐好，即便如此，他还是亲手杀了她。
“不要打听她的事！”纪媞雅大惊失色，压抑地低吼道。
桑云岫怔了一下：“五师姐……”
纪媞雅严肃地凝视她，强调道：“不要过问，不要好奇任何关于四师姐的事情。”
“你见过宗门之中有谁在人前提起过四师姐吗？他们不提自然有他们的理由，你不知道没关系，照着做就行。”
五师姐纪媞雅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四下环顾了好几回。她如此讳莫如深的态度倒是更加让桑云岫确定了一件事情——真相的关键就在四师姐身上。
纪媞雅不愿多谈，桑云岫也没有办法，她起身告辞。
刚刚转身没走两步，身后响起一声迟疑的“小师妹”。
桑云岫回头：“怎么了，五师姐？”
纪媞雅沉默半晌，语焉不详：“世界上一切看似简单得到的东西，都会有其需要付出的代价。”
“这代价也许眼下还没有要你付出，但并不代表它永远不会让你付出。”
纪媞雅尽力克制着自己，又有很多话想要叮嘱桑云岫：“小师妹……总之，你现在努力修炼是没有错的，我知道现在的进度还不到你的极限。”
“你最好再快一点，再强大一点……”
离开五师姐之后，桑云岫驻足在山脚下，这儿清静无人，适合思考问题。
纪媞雅没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桑云岫仔细地回忆着刚刚的对话，纪媞雅说了代价，说了得到与付出。
这个代价指的是什么？
若是放在五师姐纪媞雅身上，桑云岫能想到的是灵力尽失，形同废人。若是放在四师姐身上，那便是连命都没了。
那么，桑云岫可能付出的代价是哪一种呢？
纪媞雅似乎知道，并且对此……心有余悸。
除以之外，纪媞雅还说了修炼，希望桑云岫能更强大一点。
强大……或许才能保护自己。
纪媞雅的字字句句，似乎都在暗示桑云岫，她正身处危险之中。
忽然，一直陷入思考的桑云岫，眸光动了动，她抿起嘴角，一个不怎么欢迎地神情出现，道：“犴绥，我已经感觉到你的魔气了。”
来者似乎也没想着遮掩，竟贴着她的后背缓缓现身。
桑云岫偏头，避开了一个在她的脖颈间到处嗅闻，跟狗似的小魔物，有些无奈：“你就不能克制一点吗？”
犴绥无暇说话，还在找寻。桑云岫也没心思打他，免得四散的魔气又引来其他人。
她向后瞥了一眼，冷冷地威胁：“你不怕我去请屠魔斩吗？”
犴绥停了一下，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为什么要怕？”
他找不到香气，颇有些不满地瞧着她，闷闷不乐道：“我不怕死，也不怕屠魔斩。”
小魔物不懂惧怕是何物，也不奇怪，只是桑云岫觉得这个反应没什么意思。
正打算离开，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笑道：“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仿佛又接触到了一个新词，犴绥喃喃重复了一遍。
桑云岫点点头，语气蛊惑，道：“你去宗门密阁帮我偷几册记载案卷出来，我便放出香气，让你闻一盏茶的时间，这个交易如何？”
她必须知道当年四师姐是怎么死的。
也许，一切关键就是四师姐身上了。
犴绥欣然接受了这个交易，当晚，他便带回了她要找的案卷。
桑云岫点亮一盏油灯，打了一个哈欠，她翻开案卷，很快便从中找到了有关于四师姐的记录。
四师姐与桑云岫体质相同，一样的身负灵脉。
卷宗里的描述与桑云岫曾经道听途说的内容，确实存在一定差距。
这里记录的四师姐堕魔的原因是受到诸多魔气的侵染，而不是所谓因情路不顺，生出心魔，最后导致了堕魔。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错，四师姐确实由大师兄亲手清理门户。为此，大师兄请出了屠魔斩。
看来，屠魔斩并不只是一个装饰品，它真能杀魔。
桑云岫将短短几行字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发现关于四师姐为什么会被魔气侵染一事，卷宗里竟然一字未提。
连夜让犴绥将卷宗还回去，小魔物动作很快，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身法，眨眼间便一个来回，手中的卷宗没了。
他办完了事情，双眼发亮地等着交易所得。
桑云岫懒洋洋地倚靠在窗边，望着天空中的一道璀璨银河，放开了一丝对神魂的限制。一瞬间，犴绥猛地扑上来，鼻尖不住拱着她的侧脸。
他沉迷地闭上双眼，片刻后，似没有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脸颊。
桑云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犴绥的脑袋，警告道：“说好只能闻那就是只能闻，你犯规了，一盏茶时间缩短，今日的交易已完成。”
重新隐下神魂，她朝门的方向一指：“我准备休息，你该离开了。”
犴绥黑沉着一张脸，风雨欲来，又敢怒不敢言。
他走到门口，就地蹲下，不动了。
桑云岫并不在意，关上门，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李植缙带着一桌丰盛的早餐，来接桑云岫去修炼。
一般来说，修仙者早已辟谷，不过这不代表完全不能吃凡间食物，只是食物中的杂质可能会对修炼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大多数修仙者不愿舍本逐末。
不过，李植缙带来的食物就没有这种顾虑，他乃修仙世家之子，平日所用食材皆是由灵气滋养而成，几乎没有杂质。
似乎是知道了她这几日在和岑鹤闹别扭，李植缙高兴不已：“小师妹，岑鹤那家伙脾气坏，不理就是了，不要气坏了自己。”
他乐见其成：“以后啊，三师兄天天来带你修炼。”
桑云岫默了一下，旋即有些委屈道：“三师兄，我当时都那么难受了，六师兄还只会凶我。”
她低着眉眼，语气很是后怕：“我差一点就觉得自己会变得和五师姐一样，气海枯竭，连路都走不稳。”
李植缙霎时变了脸色：“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变成那个样子！”
他缓了一下，意识到刚刚说话急了，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小师妹，三师兄会保护你的，不要胡思乱想，你永远不会变成那样，嗯？”
桑云岫抽回手，露出一个甜笑：“我当然相信三师兄了。”
小魔物就隐身在她的身边，此时竟胆大包天地附耳道：“他很奇怪。”
桑云岫挑了一下眉梢，没有理会。
犴绥接着低语：“魔对占有欲极其敏感，他对你就有。”
李植缙离开片刻，桑云岫冷笑一声，回应了犴绥：“知道那是什么吗？”
小魔物发出疑惑的声音，桑云岫搅着一碗清香的白粥，散漫道：“对人类来说，可以归结为一种不正常的变态情感。”
“而对于修仙者，这是一种以强凛弱的表现。”
“再美丽的外壳，也无法掩盖掠夺的内核。”
桑云岫语气平静，眸光却一暗再暗。
犴绥不明白：“可是你不弱啊，你不比这里任何一个修仙者弱小。”
她当然不弱，她的神魂足以毁掉这个小世界。云岫轻轻笑了一下，不甚在意道：“所以，他们谁也无法再欺压、控制我。”
红颜薄命？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