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岫敲了两下办公室门，面色如常地走进去。

    办公室内，几名员工已经恢复到工作状态中，她送了资料，在对方检查无误后，立即离开。

    祁柏盛成为乔氏最新掌事人的消息，秦云岫是第二天知道的。

    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连街道上的大屏幕播放的都是祁柏盛的采访，媒体更是吹捧之词层出不穷。

    一夜之间，祁柏盛成为了青年才俊的代名词。

    同时，三天不到，秦云岫也跟着出名了。

    因为她成了这位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正疯狂追求的对象。

    所谓疯狂，指的是祁柏盛开始在每一个公共场合公开示爱。

    虽然他从没有提及过秦云岫的身份，但是每一天她都能收到由总裁秘书亲手送来的一束玫瑰花。

    这种高调张扬的追求方式，很快把一张秦云岫的偷拍照，拱上了热搜第一的位置。

    照片是一张侧脸照，秦云岫的眼睛半阖，注视着一束火红热烈的玫瑰花，神态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的脸很小很精致，鼻子秀气挺翘，皮肤很白，头发乌黑柔顺。

    整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恬静美好，看得久了，又莫名感觉到一股招人瞩目的魅惑感，仿佛照片中的人，下一瞬就会转过头来，媚眼如丝地笑。

    饶是秦云岫本人，刚看到这种照片时，也不禁愣了一下，

    这照片着实有趣，让她有一瞬间跳脱出这个世界的身体，看到了住进去的，流转过多个世界的云岫的神魂。

    下一秒，她的神色变得凝重，一种被窥视与看透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个世界，果然在欺骗她。

    “岫儿！”

    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吴悦欣欢快的声音传来：“走了，下班了！”

    秦云岫翻转手机，扣在膝盖上，回头轻声道：“好，我收拾一下就走。”

    星期五是工作日的最后一天。

    下班时间，乔氏的员工也比平常更加积极。

    秦云岫无视明里暗里多方打量的目光，随吴悦欣一起，快步走出乔氏大楼。

    她们约好了今天去外面聚餐。

    这是一家新火的网红店，开在江边，食物味道不错，窗外景色更美。

    夕阳西斜，映照一大片江水，水面之上，山影交叠，波光粼粼，美得目不暇接。

    吃饭到中途，吴悦欣忽然问道：“对于祁大男神的追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秦云岫最近被频频问道，相熟的人打趣地问，不怎么熟识的人就试探着问，就连她的父母，都旁敲侧击地询问过。

    秦云岫一律回答的是：“不知道。”

    她还没搞清楚世界的束缚，甚至对于如何去找，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这个世界一切都太过温和、顺利、圆满。

    ——关系良好的原生家庭，从小相伴长大的朋友，友好的同事关系，一个近似完美男神的追求者……

    如果世界真的欺骗了她，那么，或许……这个世界的束缚根本就不在秦云岫身上。

    “岫儿啊……”

    吴悦欣忽然吞吞吐吐道：“有个事儿，我没和你说。”

    秦云岫顿了一下，平静地问：“什么事？”

    “就是……”吴悦欣一双眼睛左飘右飘，磨叽了好一会儿，倏地，眼睛亮了：“你看外面！”

    秦云岫偏头望去。

    江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连串鲜花团簇的游船，每一只船上都有一张很大的横幅，横幅上全都只印着一个大字。

    但是，一连游船的大字连起来，是一句话——秦云岫，做我女朋友吧！

    谁的手笔，可想而知。

    餐厅内爆发出高分贝的尖叫与哄笑声。

    祁柏盛自人群后缓缓登场，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仿佛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矜贵绅士，满眼温柔爱意。

    当着众人的面，祁柏盛单膝下跪。

    他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深情款款地再次请求道：“云岫，做我的女朋友吧！”

    好半晌，无人回应。

    吴悦欣小心地拽了一下秦云岫的手指，给她使眼色。

    秦云岫怔了一下，似乎刚回过神来，抬头，扫了人群一圈，竟然看到了一脸慈爱的秦垣和宁荞。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祝福和期待，她答应和祁柏盛在一起。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主角身上——祁柏盛会是接触到世界束缚的关键人物吗？

    由于秦云岫的沉默，世界仿佛一下子从喧闹变为寂静。

    好几分钟过去了，祁柏盛仍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丝毫不见不耐或疲态，只是安静地目不转睛地望着秦云岫。

    于是乎，她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深邃如世界之广博的漆黑瞳仁，似一个永远探索不到边际的黑洞。

    秦云岫眉梢微挑，一种遥远的熟悉感，跨越无数时间长河，丝丝缕缕地重新降临于她的感观。

    她的眸底是一片凉意，嘴角却轻轻笑了：“如果此时此刻，天空出现了彩虹的话，我就答应你。”

    话音刚落，五彩缤纷的光投射到餐厅内部。

    秦云岫回头看去，江的对岸，青山之巅，蓝天之上，一轮大而显眼的彩虹高挂。

    美丽炫目的色彩中，众人又爆发出惊呼声，大家嬉笑着齐声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秦云岫笑得越发灿烂。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正在自杀。

    原因很简单。

    当有一天，一个生活幸福平和的普通人，骤然发现自己一直活在完全的虚假中。那么此后，她呼吸的每一秒钟，都会令她时时刻刻毛骨悚然。

    她面对的人是假的，自然情感与关系也是假的。

    她吃的食物是假的，看到的美丽的风景也是假的。

    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会是真的吗？

    任何一个人在这样长时间的折磨下，都会崩溃吧。所以，秦云岫曾经想过，用死亡来逃脱。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死亡一定不是逃离虚假的方式。

    她失败了。

    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神魂降临后，接收到的属于秦云岫的记忆会出现缺失。并且，能肯定的是，缺失的不只是秦云岫选择自杀的动机。

    丢掉的记忆中，很可能藏着世界的真相。

    而想找到世界束缚住这一片人类残魂的根本所在，也许，只有一个方法。

    秦云岫缓缓收起笑容，接过祁柏盛用来求爱的鲜花，她歪了歪头，第一次对他笑得俏皮，道：“你能送我回家吗？”

    霎时，祁柏盛的眼底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惊喜。

    他腾地跳起来，似失了平日里一贯的成熟稳重，连连点头道：“好，我送你，我当然要送你！”

    暂别父母、朋友，和其他一众友人，两个刚刚牵手成功的男女朋友，一齐离开了餐厅，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上得车后，秦云岫忽然又道：“时间还早，不如开车去兜兜风吧。”

    祁柏盛自然没有二话，他开车顺着江边一路开到了山顶，他们从日落的夕阳，开到星月当空。

    山顶上只有间隔很远的一两盏微弱路灯。

    飞蛾聚集在灯光下，一个接着一个撞上去又跌落。

    车内的空间不算大，秦云岫解开安全带，整个人都朝着祁柏盛靠过去，她的呼吸落在他的眼睫毛上，眼底一抹极轻的嘲讽的笑。

    “祁柏盛。”她唤他的名字，近距离注视他的眼睛，像是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你的眼睛，太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姑且暂时称呼为一个人吧。”

    祁柏盛愣了愣，下意识问道：“是谁？”

    他拧着眉头，有些难过道：“你是因为他才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当然不是。”秦云岫否定得很快，像在哄骗，没什么真诚在里头。

    顿了一下，她语气诚实了些许：“至少不是因为喜欢他。”

    祁柏盛一直闪躲的眼神因为这句话终于定在了秦云岫脸上，慢慢地，他的眼底又升起迷恋的情愫来，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鼻尖刚刚触碰到一起。

    就在这时，秦云岫忽然说话了：“我发现，你的眼睛又不像了，真是……有趣。”

    祁柏盛僵住了一刹，随即，双手忽地握住了秦云岫的手臂，把退开了一点距离的她重新拉回来。

    秦云岫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祁柏盛的眼睛。

    终于，又在里头找到了那股让她不喜的熟悉感之后，她笑得极为危险。

    越是绚烂，越是难以压抑的疯狂。

    难怪这个世界出乎意料地完美，原来是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深渊啊。

    不过……

    她轻哼了一声，翻身坐到了祁柏盛身上。

    她的声音很轻，像耳语一般：“你以为这就能抓住我了？”

    祁柏盛的呼吸乱了，仰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秦云岫用手指摸他的眼睛，喃喃道：“你这样，越来越像了……”

    她的眼睛不再清明，好似被诱惑了一般，深深吻下去。

    一双手，不得章法地在车厢内胡乱摸索。

    祁柏盛车上的手刹不知何时被松开，他们激烈的动作将车滑动。

    直到，极速下坠的失重感出现，秦云岫猛地离开祁柏盛的唇，笑得艳丽无双：“既然来了，就一起吧。”

    “死的滋味，你早就该尝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