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岫垂下的眼皮，倏而抬起。

    眸子慢慢亮了，好似一点浅淡又引人注目的晨曦。

    她沉默地望着魏蹊，眼睛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少女软而娇的声音，飞扬道：“首先，我想要一个纹身贴。”

    魏蹊放下酒杯，摸口袋。

    两根手指夹了一堆贴纸出来，一股脑全给了秦云岫，他的嗓音淡淡，微凉：“自己挑。”

    秦云岫捧着贴纸，兴致勃勃地挑来拣去，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重新扔回魏蹊放在膝头的手心。

    她有恃无恐地扔，魏蹊无动于衷地收捡，殊不知，二人的互动在其他人眼中多么亲密默契。

    半晌，秦云岫终于将贴纸挑完了，把多余的贴纸收进口袋，留下一只怒目圆睁的青龙，递给魏蹊：“我想贴这个。”

    他偏头扫了一眼，她的手小，一只青龙就占满了掌心的位置。

    魏蹊视线上移，停在她卷了边的娃娃领上：“里面有专门给小孩玩的贴纸。”

    “我知道，我看到了。”秦云岫看到了上一回的白色小奶猫，还有橘猫、小狗、小兔子。

    也不知道魏蹊带这些纹身在身上干什么，总不可能自己偷偷贴吧。

    “我就要这个，这个看着厉害。”她将手往他面前递，“你帮我贴一下，我不会弄。”

    魏蹊仰头，喝下杯里仅剩的一口酒，把她的手又往前拽了拽，撕开贴纸，啪一下盖在她的手臂内侧。

    秦云岫也不生气，收回手自己把边边角角捋好。

    她的左手贴着贴纸，僵硬着不能动，右手捧着左手手腕，帮忙分担。

    两只手都用不上了，她就用脚踢了一下魏蹊的脚：“我还想喝酒。”

    魏蹊冷眼瞧她，她就抿着嘴浅笑：“试一试嘛，我只和父母一起喝过一点点，从来没喝醉过，不是常言有道，一醉解千愁吗？”

    她又踢他一脚：“快点，倒一点给我。”

    身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秦云岫转头，只看见长发男尬笑一声，默默又坐远了些。

    魏蹊找来服务生，给秦云岫点了一杯果酒，没给她喝他的酒。

    果酒上桌的同时，魏蹊正在给秦云岫撕纹身贴，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在青黑的色彩衬托下，更是白得不像真人。

    青龙的眼睛与她对视，她咯咯笑着，像已经喝醉了似的。

    “魏蹊，我喜欢这个。”

    秦云岫摸了摸盘旋的龙身，一直搁在座位旁边的手机亮了，屏幕里有一条预览信息，来自祁柏盛——云岫，明天十点我去接你。

    她淡淡扫过，也没管它，等着屏幕自己到时间熄灭。

    秦云岫捧着果酒，抿了一小口，先是酸酸甜甜的果味充斥味蕾，然后回味变辣，酒气慢慢品出来。

    女大学生秦云岫是从没喝过这种酒的，她的嗓子受不了刺激，喝一小口，眯着眼睛斯哈一下。

    一杯见底，人已经迷糊了。

    “魏蹊，我还想喝。”

    秦云岫扯着魏蹊的袖子嘟囔着，还打了一个酒嗝。她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捂着胃小声咿呀。

    魏蹊怕她第一次醉酒难受，摸了摸她的额头，手心下滚烫一片。他蹙起眉头，抬起她的下巴，看她的眼睛，问道：“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云岫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聚焦。

    她摇了一下头，立刻捂着胃的手更用力了。

    “不是……不是难受，”秦云岫闭了闭眼，睫毛柔软地耷下，“就是头晕，然后胃里热热的，像在煮汤似的，咕噜噜……咕噜噜……”

    “哇——”

    她还没咕噜完，先埋头吐起来了。

    魏蹊被秦云岫抓着手，没能躲开。

    等她吐完了一看，好家伙，她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点不沾，吐出来的东西全在他腿上。

    魏蹊的脸色难看极了，一把将人提起来。

    秦云岫双腿软绵绵的，路都走不稳，被他提着胳膊，仿佛一个牵线娃娃似的，提溜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魏哥，魏哥，小姑娘的包和手机！”长发男追过来，把秦云岫的东西塞进魏蹊的另一只手里。

    还贴心地帮他们按了电梯楼层，站在电梯门外，挥手告别：“魏哥，好好休息啊。”

    魏蹊眸光一厉，只差踹一脚出去，电梯门缓缓合上。

    酒吧楼上是休息室，魏蹊轻车熟路地刷开一个房间，一进门就跟扔一个洋娃娃似的，把秦云岫扔进了沙发里。

    他快步走进卫生间，处理腿上被吐满的脏东西。

    半小时后，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满身水汽的从卫生间走出来，发现沙发上没人了。

    魏蹊刚看向门锁，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咿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云岫已经自个摸到了床上，卷着被子，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魏蹊站在沙发旁边，看床上翻来滚去的女孩，默了半晌。直到手机信息的声音出现，他低头，看见了自己随手扔进沙发里的秦云岫手机。

    ——云岫，你睡了吗？

    ——晚安。

    魏蹊顿了一下，扭头离开，擦头发的浴巾随手甩出去，正好盖住了手机。

    ……

    “唔！”阳光晒到脸上，刺眼得很。

    秦云岫捂着眼睛，翻了个身，找到了把她吵醒的罪魁祸首。

    看着闪烁不停地屏幕，她揉了揉眼睛，接通：“喂。”

    祁柏盛温柔的声音传来：“还在睡觉呀，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倏地，秦云岫揉眼睛的手顿住，她往旁边望了望，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没有。”

    祁柏盛低低笑了一声：“我在楼下了，你慢慢来，不着急。”

    “……哦，可是……”秦云岫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外看。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她却还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祁柏盛不解地问：“可是什么……”

    门锁旋开的声音响起，秦云岫回头，看见了开门的魏蹊。看到她醒了，他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招呼她：“过来吃早餐。”

    秦云岫没动。

    “你在哪里？”祁柏盛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听见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秦云岫拉起窗帘，把刺眼的光线隔绝掉，“我昨晚好像喝醉了，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边都有谁呢？”祁柏盛明显急了，追问道，“吴悦欣和你在一起吗？有其他女生陪你吗？”

    “……没有。”

    秦云岫看着解开塑料袋，往外摆早餐的魏蹊：“只有一个男人，昨晚在酒吧刚认识的。”

    电话那头，急促的呼吸声猛地一滞，祁柏盛沉了嗓音：“发个定位给我，我马上来接你。”

    电话挂断，秦云岫走到餐桌边，查看早餐的种类。

    然后选了一个包子，坐下吃起来。

    魏蹊同样的举动，两人谁也没提刚刚那通电话，一个比一个淡定。

    吃完早餐，魏蹊送秦云岫下楼，酒吧在白天不营业，他们从另一扇门走到街边。

    阳光刺眼，秦云岫拉过魏蹊挡在她前面。

    他的身影高大，两人站的近一点，刚好能帮她遮阳。

    看到自己被当做工具人一样使用，魏蹊冷淡地笑了一声，垂眸睥着秦云岫。

    她仰头，笑得纯良：“你还没给我联系方式呢，咱们都是同住一晚的交情了，要个联系方式不过分吧？”

    魏蹊眸色渐暗：“还没玩够？”

    他的气息逐渐变得危险，秦云岫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现，笑容一成不变。

    魏蹊低眸看她，却看不清楚她，明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个乖乖女学生，怎么心就突然野了，离经叛道地非要和他玩？

    他忍不住吓唬她：“怎么，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让你失望了？”

    没想到，秦云岫竟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没有失望，昨晚还挺好玩的，你——”

    “云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魏蹊看着朝他们跑过来的人，认出来了这就是上次看到的车里照片的男主人公。

    她的男朋友。

    秦云岫挑了一下眉毛，居然一步没退。

    魏蹊注视她数秒，突然伸手，将她卷边的娃娃领捋顺：“可我很失望，和你一起，没什么好玩的。”

    世界的线条忽然波动。

    祁柏盛赶到，一把将秦云岫拉到他的身后。

    他的眸光定在她贴了青龙纹身的手臂上，下一秒，世界的线条再度扭曲了一瞬。

    果然，只有在祁柏盛面前做出超出设定范围的事情，世界才会发出示警。

    祁柏盛整个人异常紧绷，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盯着秦云岫，似乎不认识她这个人了。

    秦云岫歪了歪头：“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今天的刺激够了，可以到此为止。

    任何线条都需要紧了松，松了紧，去试探它的极限。一直紧绷，只会将世界变成一个真正的牢笼，连这些虚假的人、事物都会消失不见。

    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秦云岫勾住祁柏盛的手指，指尖轻轻摩挲，安抚他：“这是我才认识的朋友，他叫魏蹊，他攀岩非常厉害，我还想找他学一学。”

    祁柏盛眉目肃然，触及秦云岫如水的目光，又禁不止柔软下来。

    她晃了晃他的指尖，又探进掌心里，轻轻点他的手心：“你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学？”

    祁柏盛终于恢复到往日模样，他有些无奈地捉住她乱来的手指，叹息一般道：“我们和人家不熟，不好麻烦别人。”

    “你想学，我联系专业的机构和老师，好不好？”

    魏蹊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也没走，当看到秦云岫弯了嘴角，点头乖巧地称“好”时，他无声地嗤笑了一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