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从指尖飞离。

    翩跹的翅膀，扇动出微小的风。

    少年近乎呆滞的一双眼睛出现波动，他的瞳孔是咖啡色的，与他的发色几乎一致。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他被烧毁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比之前更短一些，却也是自来小卷。

    他的双手摊放在身体两侧，禁锢住他的手铐已经摘除，换成了右脚脚腕上的一个智能镣铐。

    少年定定地望着白云岫，和在安居星被抓到时，一模一样得专注。

    这说明，她在他的眼里，是特别的，具有重要价值的存在。

    这是一个好的突破口。

    只不过，被一个堕落者看重，于白云岫来说，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不动声色地任他看，坐到他的身边，浅笑道：“我是白家少主白云岫，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许久，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阿莱蒂·库尔。”

    自从少年进入实验室，几乎没有开口与人交流，实验室的研究报告上书写的都只是他作为实验体后被命名的代号。

    阿莱蒂……在白云岫的印象中，这个家族应该生存在极为偏远以及资源匮乏的星球。

    而那种地方能供养出一名堕落者，可见之前少年的天赋有多高。

    “库尔，你好。”白云岫友好地微笑着，朝他伸出手，“我能握一握你的手吗？”

    天赋夭折，一直是星际未解之谜。

    在白云岫看来，堕落者被世界打压、削弱，已至精神力骤减，与她曾调用神魂时感觉到的排斥，有相似之处。

    库尔听闻此言，神色有异，好半晌，他才缓慢地伸出手，与白云岫相握。

    此方世界，诸神陨落，已是千年。

    她特意挑选了它，就是想看看神明陨落的原因会是什么？

    可惜，从库尔的身上，白云岫未察觉到丝毫肖似神魂的气息。

    她平静地收回手，禁不住思索，究竟是她想错了，堕落者并不是世界里率先复苏的神明之力的承载者，还是经过不知名原因的压制，他们身上的神明之力已然消失殆尽。

    白云岫的目光落向远方，和她来这儿之前，少年注视的方向一致。

    实验室楼下的花园，绿植很多，一眼望去，清一色的绿意盎然。确实是纯白色的实验楼里，唯一能让人感到放松的地点。

    白云岫想起了库尔曾经震惊地表情，与未说完的话——他说这不可能，你竟然是……

    她竟然是什么？

    白云岫很好奇，但是她不打算直接问。

    在她并不信任库尔的前提下，任何自他的口中说出的答案，都只会干扰她。

    白云岫陪着库尔，安静地坐了半晌，而后好似一位老朋友到访般，语气关怀地问道：“做实验，感觉辛苦吗？”

    库尔顿了一下，摇头，低声道：“还好，他们告诉我，是在寻找方法刺激我的精神力。”

    “……如果，如果真的有用，受多少苦都没关系。”

    这就是一个刚刚实施过自杀式恐怖袭击的堕落者，选择安安静静留在这里的原因？

    白云岫不置可否。

    即便他们从未摘下库尔脚腕上的智能镣铐，可作为一个充满了毁灭与牺牲思想的人，怎么可能甘愿被白家变相囚禁。

    库尔别有目的，就如同白云岫带他回来的原因一样。

    她偏头瞥了他一眼，少年的面色苍白，隐隐发青，唇色几乎没有。

    这种状态并不是简单的受伤未愈，倒更像是从小就营养不良所致。

    白云岫收回目光，口吻随意地问道：“你曾经生活在哪里？”

    白家对于库尔的调查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沉默，并不顺利。而对于刚刚得知的阿莱蒂家族，白云岫了解地更少。

    听到这个问题，库尔的唇角微微勾起。

    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画面，他的神态温柔，道：“是极西星，我出生与长大的地方。”

    库尔的目光微微出神：“那里有最清澈眼睛，最温暖的怀抱，最美丽的笑脸，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

    若是白云岫没记错的话，极西星自十年前，就已经被星际最高政府指定为垃圾倾倒星球。

    作为一个本来就资源匮乏，生存极为困难的星球，大量外来垃圾的倾倒，又会如同恶性循环一样，继续破坏极西星糟糕的生态环境。

    这种政令，相当于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将本就处于悬崖边上的极西星居民，直接推了下去。

    他的家，变成了垃圾场。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库尔不要命的疯狂。

    白云岫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直起上半身，些微好奇地问道：“那你曾经达到过的最高精神力，是什么级别？”

    库尔唇边的浅笑消失，他静了片刻，回答道：“S级。”

    和白云岫此时此刻，相当的级别。

    S级强者，放眼整个星际，都是难得的佼佼者。

    “真是可惜。”她轻叹道。

    白云岫睫毛微动，眼皮垂下去，好似真的感到了伤怀一般，轻声道：“S级强者遭遇精神力夭折，真是天塌了一样的打击。”

    “换做是我，也不可能撑得住。”

    她微微偏头，注视着库尔的神情，缓缓道：“或许……这种猝不及防的灾难，泯然众人的变化，才是你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才会有了报复全人类的想法？”

    霎时，库尔始终保持的已经看透生死的平淡情绪，骤然转变。

    他的双眼爆发出如在安居星一般，付出一切也要按下引爆器的孤注一掷的坚定热烈：“报复全人类，只是你们一厢情愿加诸到我们身上的罪名。”

    他似乎有所顾忌，无法与她说明缘由，又不愿意什么也不说。

    最后，只是语焉不详道：“实际上，是你们错了。”

    一次又一次发动恐怖活动，屠杀人类的堕落者说，他们没错，是其他人错了。

    白云岫心中冷笑，面上几无变化。

    堕落者的行为动机，只需要探明，不需要理解，疯子的世界没有正常人可以理解。

    既然库尔这么说了，白云岫也明白了大致，他们给自己的疯狂加上了极为正义的名义，或许是……

    “堕落者在拯救世界？以杀戮？”

    白云岫问出这话的时候，不屑与调侃的情绪居多，没想到，库尔根本没有反驳，他的目光再次静下来，声音幽幽，如来自冰冷地狱。

    “杀戮，只是必要的手段罢了。”

    ……

    离开实验室，白云岫脚步匆匆往外走。

    隐藏式耳机内，传来白家主的声音：“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通过高科技监控设备，同步传输到了白家主那边。

    “信，也不信。”

    白云岫认为库尔没有专门向她说谎的必要。

    况且，以她识人辨人的能力来看，库尔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他们的行为不是毁灭，是拯救。

    排除掉无法理解与共情的部分，只看事件本身——库尔一个人的想法就代表了最终真相吗？

    不见得。

    堕落者在这么多年里，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多人恐怖组织。

    堕落者，不是特指库尔，而是指与他有着相同遭遇的一群人。

    而组织的形成，大多与欲望密切关联，若是没有利己的部分，几乎不可能将这么一群人长时间地捆绑在一起。

    所以库尔的想法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组织里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拥有一个统一的目的？

    这其间的利益，又是什么？

    显然，白家主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问道：“关于这次安居星的袭击，你怎么看？”

    白云岫脚步微顿。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平静道：“堕落者无差别攻击这么多年，我竟然没发现，他们是复苏神明一派。”

    安居星遇险，是这么多年里，堕落者发动过的最大的一次袭击。

    从结果来看，主脑出现了明显的弊端，竟然在最需要呼叫军队的时间里，下线那么长的时间。

    即便眼下，关于主脑的舆论挽回大半，但真实情况，几大家族和政府全部看在眼里。

    这一切，大大于复苏神明一派有利。

    如果，堕落者做这些事情，也对他们有利的话，从另一方面，也是佐证了白云岫一开始的猜测——堕落者曾身负神明之力。

    堕落者若真的是世界在千年之后，重新孕育起来的新的神明。

    至少有一点能说得通，那就是为什么堕落者全部是一开始精神力天赋异禀，成长迅速，而后到达某一阶段，突然遭遇精神力夭折的重创。

    因为他们遇到了致使诸神陨落的同一原因。

    通话另一头，白家主同样微顿了片刻。

    他声音微沉，道：“安居星完全由主脑掌控、运转、安排，在安居星上生活的人类，推崇主脑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

    “若不是库尔刚刚说的话，我也没想到之前那么多次袭击，只是为了掩饰这一次最重要的行动。”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安居星，与主脑。”

    白云岫启动磁悬浮车，听到白家主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她默了一下，道：“我准确去一趟吞噬星。”

    吞噬星毗邻极西星，却是与之不同的一个完全荒废的星球。

    神明碑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