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从沈蔓越记事起,脑海中对于父亲沈士杰的样貌就很模糊,一开始逢年过节的时候沈士杰会回来,后来只有过年的时候能见到。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具体日期沈蔓越早已记不清,只记得那天放学回家,走到院墙,她就听到院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沈士杰说:“我们已经没有感情了,你还要耗多久。”

    “是我对不起你,给你的补偿也足够你们母女生活的很好。”

    徐家茹哭求着:“蔓越怎么办?她还这么小,我只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会被人欺负的。”

    沈士杰:“你可以再找一个对你们好的。”

    徐家茹:“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有影响到你那个家,你就不能怜悯一下我们。”

    沈士杰:“你尽快签字,我们再去把手续办了。”

    “滚。”

    对于沈蔓越来说,母亲一直是温柔可亲,轻声细语的,吵架的她声音凄厉刺耳,像是变了一个人。

    然后,沈士杰出来了,他看到站在外边的沈蔓越,也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那天起,沈蔓越明显感受到母亲温柔的眼神中隐藏着忧愁,好几次沈蔓越见到母亲眼含泪水背过身去,说风吹到发丝迷了眼,渐渐沈蔓越明白了那是借口。

    沈蔓越是从街坊邻居口中知道父母离婚的事,他们也不是刻意在她面前提起,不过是闲话家常时被沈蔓越听到了。

    回到家,沈蔓越问母亲,什么是离婚?

    母亲只说两人过不下去了,沈蔓越再也没问过。

    那个年代,离婚还不被广泛接受,又在小地方,思想更是落后,不少人指指点点,还有人说沈蔓越和母亲是被人抛弃的。

    沈蔓越不理解明明做错事的是沈士杰,为什么被指责的是她们?

    又为什么这些人拿别人的伤痛和不幸当谈资还乐此不疲。

    他们一边说着可怜,转而又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许和她接近玩耍。

    同龄的人慢慢都和她疏远了,慢慢她也不愿靠近任何人。

    许重是个例外,沈蔓越知道许重的母亲是最不喜欢她的。

    一天上学,许重又在路上等她,沈蔓越忍不住问了。

    “你为什么不离我远点?”

    许重满不在意,“我想离你远的时候自然就远了。”

    沈蔓越没说话,继续走路。

    “昨天数学作业最后一道题,答案是多少?”许重问。

    沈蔓越想了一下,“25。”

    “还以为会难住你,唉。”

    年少青春,情窦初开的年纪,异性之间走的近了也会招来风言风语。

    不知何时起,班里传出沈蔓越和许重在谈恋爱,两人不仅牵手拥抱还亲密的过分。

    一女生不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沈蔓越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也就成绩好,尽会装柔弱,她跟班里的女生都处不来,却和男生走的近。”

    一起进来的许重和沈蔓越听的一清二楚,沈蔓越面无表情走向自己的座位,许重也没多说。

    一男生冲沈蔓越喊:“听说你们都睡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行不行?”

    哄堂大笑。

    许重快步走到男生面前,一拳揍在他脸上,两人扭打在一起。

    “道歉。”

    “我呸。”

    沈蔓越跑过去想拉开许重。

    许重不管不顾只喊着:“道歉。”

    直到老师过来,才将两人拽开,两人都下手不轻也伤的不轻,最后只能叫家长。

    回家路上,一直没说话的沈蔓越拉了拉母亲的手。

    “对不起。”

    徐家茹冲沈蔓越笑笑,“不是你的错,不该道歉。”

    三天后,上学路上,沈蔓越遇到许重。

    许重的脸青一块紫一块,依然还肿着。

    “以后在学校,我们还是别走在一起了。”

    沉默良久沈蔓越才说话,“好。”

    “对你影响不好。”

    “无关紧要的人我不关心,也不在意他们怎么说。”沈蔓越说,“你觉得对就行。”

    走了一段路,沈蔓越看着许重,“你这样,能上学吗?”

    “当然没问题。”伤口拉扯,许重还是痛的抽了一下嘴角。

    许重:“就让他们看看,再胡说,我就是他们的下场。”

    “不许再打架。”

    “...好。”

    十五岁那年,寒假,临近新年,家家都洋溢着喜气。

    小年的那天,沈蔓越起晚了,冬天早上的被窝总能让人贪恋很长时间。

    已经过了饭点,母亲却没叫她起床吃饭,厨房也是冷冰冰的。

    推开母亲房间的门,母亲平躺在床上,面容平静,像熟睡一样。

    可是沈蔓越再也没叫醒她。

    前天晚上,母亲还笑着问她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汤圆还是饺子,然而不久之后,母亲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沈蔓越觉得她真的被抛弃了。

    葬礼上,沈蔓越见到沈士杰,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葬礼结束,沈士杰留给她一张卡和一张纸,“我会每月打钱。”

    看着沈士杰渐远的背影,手里的纸被沈蔓越捏的死紧,那是母亲的死亡证明,死因那一栏写着,抑郁症,自杀。

    那年是个暖冬,沈蔓越却觉得很冷很冷,深入骨髓的冷。

    新年将近,一门之隔,两番景象,门外欢声笑语,喜气洋洋,门内寂静冷清,死气沉沉。

    沈蔓越不想出门,一切热闹只会让她更加心如死灰。

    再然后,不想吃饭,不想起床,甚至不想动,除了上厕所,她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天一夜,两天两夜,有的只是麻木。

    她也睡不着,即使一直闭着眼睛。

    许重是翻墙进来的,之后他每天来送饭,喂沈蔓越吃饭,喝水。

    开锁,推门,许重提着饭盒进院,他右脸颊破了块皮,已经结痂,那是前几天翻墙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地上擦伤的,自那之后,门被他从外面锁了。

    刚走到院中,沈蔓越从屋里跑了出来,许重还欣喜她终于不再躺在床上,然而很快许重就看出沈蔓越不对劲,她脚步虚浮,踉跄着满屋乱跑。

    许重慌忙跑过去拉住沈蔓越,“蔓越,你怎么了?”

    沈蔓越焦急地说,“我妈在叫我,我找不到她,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许重心惊胆战。

    “徐姨她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沈蔓越喃喃自语,“死了就能见到了。”

    挣脱许重的手,沈蔓越又开始满屋乱转,似乎在找怎么去死。

    许重狠下心,扇了沈蔓越两个耳光,他的手在发抖,说话带着乞求,“清醒点蔓越,人死不能复生。”

    沈蔓越瘫坐在地,哭的撕心裂肺,“我什么都没了。”

    许重把她抱在怀中,重复着,“还有我。”

    “都会过去的,会好的。”是安慰沈蔓越也是安慰他自己。

    沈蔓越哭着说:“我想吃饺子。”

    “好,吃饺子。”

    那天之后,沈蔓越慢慢好转起来,许重带来一个会准点报时的钟,听到八点,十二点,六点她就去做饭吃饭,晚上八点,她会上床睡觉。

    只是沈蔓越会长时间的发呆,一坐一上午,一坐一下午,还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寒假过完,开学,沈蔓越也没有去,她就在院中坐着,到点吃饭,睡觉,有时也会忘了吃饭,忘了睡觉。

    许重带她到市里的医院看病,医生说她患了抑郁症。

    抑郁症?沈蔓越知道,就是导致她母亲自杀的病症,那一刻她理解了母亲的选择,也选择原谅。

    她切身体会一切都没有意义,是怎样的绝望。抑郁症,让沈蔓越害怕。

    医生给沈蔓越开了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能回到学校。

    走的时候,沈蔓越会说,“妈,我去上学了。”

    放学回来,沈蔓越会说,“妈,我回来了。”

    空荡荡的屋子,没人和沈蔓越说话,没人听她说话,日积月累中,她习惯了,寂静,孤独。

    何细是照亮沈蔓越漫长沉闷生活的第一缕光。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沈蔓越报完名来到教室,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窗外是学校的操场,此时操场上的人并不多,沈蔓越就看着那些三三两两的人发着呆。

    “同学,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沈蔓越听见有个女生说话,她没有回头,直到女生又重复了一遍,沈蔓越才意识到女生在跟自己说话。

    一回头,沈蔓越被女生阳光灿烂的笑容怔住了,她笑的真好看沈蔓越心想。

    女生又指指沈蔓越身边的空位,“我可以坐吗?”

    沈蔓越慢了几秒才点点头,女生就在她身边坐下,沈蔓越眼神若有似无的偷瞄了女生好几眼,女生身上青春洋溢的气息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她第一次羡慕一个人。

    “我叫何细,你叫我阿细就行。”

    “沈蔓越。”

    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沈蔓越记了很多年,她记不清自己那天穿了什么衣服,却清楚的记住了何细的装扮。

    然后就做了三年的同桌,一起迟过到,旷过课,还一起考过不及格。

    那三年是沈蔓越从未有过的开心日子,在何细的影响下,她敞开心扉,融入集体,生活不再是黯淡无光,有了希望和色彩。

    何细会说,“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

    “蔓越,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蔓越,你真好,你最好,你第一好。”

    沈蔓越觉得只要有何细在,一切困难都不成问题,何细给了她所有坚定不移的信心。

    可是光消失了。

    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她们开心的逛着展,晚上还在何细家吃饭。

    吃完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何细说不舒服,沈蔓越就跟她爸妈一起陪她去医院,人到医院就不行了。

    她才二十几岁,那么年轻,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有,为什么?

    她那么好,为什么?

    光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蔓越迷失在那黑暗中,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

    医生宣布死讯,沈蔓越晕倒了,昏沉中,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无底洞,洞里漆黑一片,她无休无止的下坠,下坠。

    沈蔓越听见有人说,你再不醒来就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是许重的声音,他一直守着。

    沈蔓越没能见到何细最后一面,她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即使能赶到,沈蔓越也不敢去,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之后的病痛折磨,比母亲去世时更加严重,抑郁加精神失常,沈蔓越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她没法工作也没法照顾自己,是许重一直陪着她。

    然后一点点的走出,回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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