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天元八年

    昏暗潮湿的牢狱中,一位女子瘫坐在地,双目无神的看着谷草上肆意游走的老鼠。那双纤细的手受了拶刑,指缝间流淌着鲜血,瞧着触目惊心。

    狱卒的脚步声贯彻大牢,最终在女子的牢房前停下。

    “最后一餐了,吃饱喝足便自行上路吧。”狱卒没给她好脸色看,将装满酒菜的盘子随意的朝着简陋的木桌上一扔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仿佛多看一秒便会污了自己的眼。

    女子并未答话,她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多日未曾梳洗的头发凌乱的搭在背上,脸色因多日未进食而血色全无。

    她试着抬手,指骨碎裂的疼痛让她不住的颤抖,三番五次尝试拿起酒杯未果后的她无助的任由双手垂落在地。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早些年众星捧月的宁氏独女宁如烟。此事一出,难免又是掀起京中的一阵风云。世人皆说宁阁老一心为民,捐出万贯家财保天下子民平安,却偏偏生出了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儿。

    三日前,太子妃宁如烟用匕首插入了太子慕容褚的心脏,一击毙命。侍卫破门而入时,太子浑身鲜血淋漓的趴在案台上。而太子妃宁如烟正坐在案台的对侧,朝着太子的尸身傻笑。

    太子慕容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世人都知太子是治世奇才,五岁便识诗词歌赋,九岁时将治国安邦之策倒背如流,十四那年圣上将其立为太子,正值宁家被灭门那年。

    太子为国为民,行事雷厉风行,惩奸除恶从不心慈手软,在朝堂上除去一大批贪污腐败的官员,乃是整个天元百姓的骄傲,太子妃竟仅仅因受太子冷落,称不甘受辱,便将太子刺杀于榻上,何其歹毒。

    圣上勃然大怒,当即将太子妃下狱,却依旧念其父亲之功,赐毒酒,留其全尸葬于宁氏祖墓。

    宁如烟双眸微闭,她却不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反而浑身充斥着大仇已报的快感。

    她的思绪被拉回四年前大雨倾盆的夜晚,母亲亲手将她推出府门外,年仅九岁的她在雨夜中不停的奔跑,直到筋疲力尽她亦不敢有片刻停歇,最终她倒在了匆匆而来的舅舅的怀中。

    还记得睁开双眼的第一幕便是舅舅沧桑的面容,他哽咽着告诉自己,太子母族贫乏,觊觎宁氏财富已久,便设计将宁家尽数灭门,只为衔接宁家财产。

    宁如烟起初是不信的,她认为皇宫贵族不屑于用此等龌蹉的手段夺财。可舅舅却信誓旦旦道,不出半月圣上便会立下旨意。

    果不其然,半月后圣上竟下旨将宁家万贯家财尽数过于太子母族,自此,宁如烟下定决心势必要报这杀父之仇。

    她自此卧薪尝胆,与圣上皇后虚情假意的来往,终于在两年后如愿嫁给了太子慕容褚。她还记得大婚当日,那种即将手刃杀父仇人的快感。

    如今大仇已报,她此生无憾。

    她抬起头,朝着天空的方向,似是在跟父亲母亲邀功般道:“女儿为你们报了仇,我们一家三口很快便能团聚了。”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了刺耳的脚步声,紧接着宁如烟面前大牢的门锁再次被撬开。

    宁如烟只当是催促她上路之人,便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如烟,舅舅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宁如烟闻声抬头,面前站着两人,一是那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舅舅洛榠,第二位算得上她在京中唯一的知己,亦是今年科举考试一举成名的状元郎,顾思墨。

    她的眼底先是闪过惊喜,下一秒她便下意识的背过身,不忍将这二人看见她如今的惨状。

    宁如烟背对着他们,不知身后是何景象,只闻洛榠朝顾思墨欠身:“麻烦顾公子稍作回避,老夫想同小女单独说几句话。”

    随着脚步声渐远,洛榠走到宁如烟跟前,目光由上而下的将她打量了一遍。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如烟觉得他是带着笑的。

    “舅舅。”最终是宁如烟率先开的口。

    “我的好外甥女,你可是帮了舅舅一个大忙啊。”这话竟是笑着说出口的。

    宁如烟不明所以,心口却止不住的躁动起来,不安的情绪悄无声息的涌入心间。

    “如烟,你可知道四年前将你父亲一箭穿心的那把剑,是舅舅亲手射的。”

    他弯下腰,扬起了宁如烟的下巴,在她耳边低语道:“那时你父亲流了好多血,整个衣袍上都是鲜红,你说他那个时候是不是特别的疼啊?”

    身侧的人浑身一震,那双黯然失色的眼窝里,透露出令人窒息的绝望。

    “为什么?”宁如烟动了动唇,最终却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为什么?要怪就怪你那母亲太过愚蠢,不肯答应我的请求,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宁尘熙死在了我的手里,而他的女儿却视我如救命恩人,甚至就这么亲信了我的挑唆,将太子刺杀后更是一人揽下全部罪责,可笑至极啊!”

    洛榠狠狠将宁如烟甩落草堆之中,摸着下巴上留着的络腮胡仰天大笑,宛如阴间来索命的厉鬼。

    此刻的宁如烟愤怒到了极点,可数日来的折磨却让她毫无反抗的力气,她想狠狠唾骂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却发现如今自己连开口的气力都没有。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瞪大着双眼,眼神狠戾的仿佛想将洛榠抽筋剥皮。

    可无论宁如烟将双眼睁的多大,洛榠都未曾再看她一眼,他悠悠背过手,哼着小调走出了牢房。

    宁如烟想要扑过去抓他,可断裂的指骨令她连支撑起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她猛的从草堆上坐起,却又狼狈的落回地面,肩上的衣裙滑落,露出血迹斑斑的肩头,体面全无。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强烈的怒气将她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此刻她虽怒气冲天,但她却连放声呐喊都做不到。

    狼狈至极。

    “阿玉!”阿玉是她的闺名,是顾思墨初见她时缠着她问来的。

    顾思墨听到狱中没了动静,便从远处赶来,恰巧看到宁如烟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动弹不得的样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入牢房,将宁如烟从地上扶起。

    顾思墨是个读书人,此刻却忘了书中的男女之别,拼尽全力将地上的女子搂入怀间。

    此情此景一目了然,顾思墨没有询问缘由,只默默看着怀中的女子,眼底尽是不舍与怜惜。

    女子乖顺的倚在他的胸口,泪水却不争气的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她就这么在他怀里抽泣,她恨自己的愚昧不堪,恨自己认贼作父,可如今的她却什么都干不了。

    顾思墨始终没有开口,只当她是临终前对死亡的恐惧,便任由她肆意发泄。未几,待女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后,他还不忘将女子肩上的衣裙轻轻提上肩头,成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阿玉,是时候上路了,我替你斟酒。”顾思墨知她受了刑行动不便,今日原本就是为了送她一程。

    “嗯。”宁如烟轻轻应下,事已至此,纵使她心中万般懊悔也无济于事,只待她入地狱亲自向慕容褚赔罪便是了。

    顾思墨一手扶着宁如烟,一手端起酒壶,酒水沿着杯口落入酒杯中,桂花酒的清香顿时充斥着整个牢狱间。

    香气涌入宁如烟的鼻腔,父母亲的墓前也有这么一棵桂花树,也是这么的香。

    酒杯端到宁如烟的唇间,她没有犹豫,仰首一饮而尽。没一会,胃里便翻江倒海,犹如万蚁噬心,疼痛难忍。

    恍惚间,她看到了幼时父母相伴的日子,其乐融融,乐不思蜀。她看到了幼时的自己,脸上带着童真的笑,迈着小碎步扑入爹娘的怀中。

    她已有好多年没有感受过爹娘的怀抱了,不知在死后的世界里她能否再回到儿时的日子。

    突然,画面一转,她站在了一间屋子的房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新鲜出炉的姜汤,准确来说,是下了迷药的汤。周围的环境模糊了起来,但她却还对此记忆犹新,此情此景正是她刺杀太子的那日。

    她端着迷药,推开了书房的大门,那时慕容褚背对着她,捧着几本奏折叹息连连。

    她笑意温和,亲手将迷药送入慕容褚的口中,随后便若无其事的在他身旁为他研墨。没一会,他便扶着额头昏昏欲睡。

    见时机已到,宁如烟从袖口抽出匕首,毫不犹豫的捅入那人的心房。

    从那人心口喷涌出的鲜血与她此时口中汹涌而出的血迹重叠,最终在她的罗裙上留下鲜艳的一笔。

    弥留之际,她将搂着她的人看作了那人,她喃喃自语着:“对不起,对不起……如有下辈子,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弥补我的过错……”

    顾思墨还未来得及听清她说了什么,怀中的人便一下子软了身子,再无任何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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