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后，两人准备在莲花楼里喝点小酒。

    点了两大壶松花酒，两人便隔间落座了。

    看沈枫有些心事重重，陆安开口笑着道：“看来沈兄这一回府，恐怕又得挨沈叔叔的责备了。”

    沈枫倒是摆摆手道：“无所谓。我本来今天也要挨骂的，跟宋妤告状无关，况且宋妤告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就习惯了。”

    陆安打趣道：“谁叫你们青梅竹马、又是世交呢，沈兄就受着吧。”

    “她自幼就讨厌我，我从小也不喜欢她，我宁愿我们素不相识从未见过，”沈枫无奈，突然一转话题道，“对了，陆兄可见过刚刚的林柚姑娘？我听她似乎是自小成长在京城，我却感觉不够面熟。”

    “没见过，”陆安答道，“沈兄人脉甚广，都没见过，陆某又怎会有所认识。我也觉得有点疑惑，平常大大小小的京城诗会酒会宴会陆某也会参加，倒真没见过这位林姑娘，况且这京城名门竟还有沈兄不认识的人，这可真是奇怪啊。”

    唐筠茹买到了心仪的衣裳，甚是高兴，立马将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衣裳，还满脸欣喜的在林柚面前转了好几个圈：“好看吗？林表姐。这件衣裳是我穿过最漂亮的衣裳，真是谢谢表姐。”

    林柚也高兴道：“好看，这件衣裳很适合筠茹呐。”

    玉茵也道：“唐二小姐真是适合橙色的衣裳，漂亮极了。”

    三人又在热闹的京城大街闲逛了几个时辰，便打道回府了。

    回程路上，林柚仍是不太能提起兴致，她从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闹剧，或许是从小没太接触过其他京城名门望族，也不知晓京城里的名门小姐竟然是这样的嚣张跋扈，远道而来的表妹还要被她们以“乡下人”的名义羞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欺负别人竟然可以有那样不屑傲慢却似乎理直气壮的态度了。

    她心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的。

    回府时已是落日黄昏之际了，林老夫人早早被丫鬟搀扶着守在府门口，望着三人来了，显得格外欣喜。

    林老夫人早叫厨子做了林柚爱吃的糖醋鱼和豆腐羹，膳厅方桌上还摆了香酥焖肉、醉排骨、酒蒸羊、油焖竹笋等，还有桂花糕蜜糕等小食点心，玲琅满目的美食佳肴让不算大的桌子似乎要放不下了。

    “两位丫头，落座吃吧。”林老夫人高兴的说道。

    林柚环顾四周，有些疑惑道：“祖母，我父亲今日竟然不在府里吃饭吗？”

    “晟儿一早便出门去了，这也快过深冬腊月，到入春之景了，朝政事务忙些也是应该的。”林老夫人答道。

    林柚倒不懂什么政事，只觉得父亲最近倒真是忙碌的很，想必也是快入春了忙起来了罢。

    落座便开始吃，林柚不禁感叹着今日的豆腐羹真是好吃啊。

    唐筠茹大口吃着，边吃边道：“真好吃啊。”

    林老夫人欣喜的很：“好吃就好，唐丫头，今日在京城玩得好吗？两姐妹相处还算融洽吧？”

    唐筠茹还来不及细嚼慢咽口中的食物，放下碗筷连忙给指着自己给林老夫人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好，林表姐人真是太好啦，又带我玩又给我买衣裳。林外祖母，您看，这是林表姐给我买的衣裳，好看吗？”

    “哟，真好看，还真适合唐丫头，”林老夫人喜上眉梢，“对了，唐丫头几时回仓州？”

    “林外祖母，我明日就赶回仓州了。”唐筠茹道。

    “这么快就赶回去？唐丫头，为何不在京城同柚儿多玩几日？两人姐姐妹妹的一起玩，多好啊。”林老夫人道。

    “筠茹，你这么快就要回仓州了吗？”林柚也问道。

    唐筠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这次来，本来就是给林表姐道歉来的，家里头家务农务有些繁忙，我还得回家给爹娘他们帮忙呢。”

    “是这样啊，那我明日派人驱车将你送回仓州，下次有了空再来京城同柚儿一起玩吧。”林老夫人有些惋惜道。

    “好！”唐筠茹有些兴奋道，“我好想再跟林表姐一起玩。”

    林柚也被逗笑了，她给唐筠茹碗里夹鸡肉羊肉和蜜糕蜜饯，同她说道：“筠茹，去仓州路途遥远，赶路辛苦，现在你快些多吃好吃的，明日一早赶路恐怕来不及吃早饭了。

    几人吃过晚饭，天已黑尽，林柚将唐筠茹带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木质的首饰盒，里面玲琅满目的都是些五颜六色或者是素色翠色的手镯、发簪、颈饰、耳坠等。

    “筠茹，你看这些首饰里，你有没有喜欢的呀？喜欢的我就送给你，你带回仓州去。”林柚问道。

    “不不不，这些太贵重了，林表姐，我在乡下干活，哪用得着这些。”唐筠茹连连不好意思的摆手道。

    “筠茹，我爹爹平常不允许我乱花钱，这些很多都是我自己存钱买的，算不上值钱的，有些是生辰时我爹爹祖母送的，我觉得都很好看，你就带几个回去吧，不然你来京城一趟，我好像什么也没有招待你，还让你白白受了气。”林柚有些悲伤道。

    “无事，林表姐，你别放在心上。我这人没心没肺的，我才不在意那些的。”唐筠茹道。

    林柚看着她那若无其事的可爱表情，觉得心里的自责少了些，她还是道：“不行，筠茹，你就选点首饰吧，这些可都是我觉得很喜欢很好看的呢。”

    唐筠茹看着那些木盒子里闪着光亮晶晶漂亮精致的珠宝首饰，不免也觉得有些心动，她用手轻轻缓慢的拿起一个淡绿点翠玉钗，小心翼翼的问道：“林表姐，我就要这个可以吗？”

    林柚喜悦道：“当然可以。”

    林老夫人派人把偏房附近的客房收拾出来，给唐筠茹过夜。

    夜稍微深了点，四处不见冷风袭人，但天色确实更冷了些，连府内栽种的花花叶叶，连树丫枝叶也散发出阵阵寒气，寒冷干燥的夜晚，没有虫鸣鸟叫，一片寂静之色，府内各厅各房灯光也摇曳昏暗，然而今日的月光却高悬夜空，显得格外明亮。

    唐筠茹似乎是逛累了，早早在客房睡下了。

    林柚还在房间里发着呆，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和相助的两位公子，脑中尽是思考与疑虑。

    “小姐在想些什么？”玉茵在一旁疑惑的问道。

    “玉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玉茵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的更加疑惑了：“小姐当然很好了，为何小姐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噢…”林柚没有回答，反而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正当此时，只见府中嬷嬷喊了一声：“林姑娘，林老夫人来了。”

    玉茵知道林老夫人来找林柚闲聊，便先行下去了。

    林老夫人缓缓迈步跨进房间，脸上依旧洋溢着慈祥的笑意。

    她在餐桌上早就看出林柚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哪还有点平常在餐桌上开朗活泼的模样。

    “祖母～”林柚走上前搀扶住林老夫人，又像撒娇似的说道，“祖母怎么来了？”

    林老夫人没说话，反而依旧笑着握住林柚的手，同她一起坐到床铺上。

    “来，柚儿，跟祖母说说，今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林老夫人依旧笑意盈盈道。

    “啊……”林柚有些惊讶。

    “你今儿在餐桌上那样，平常话那么多那么开朗快乐的柚儿，今天却这么沉默，心不在焉的，莫不是有心事？祖母难道还看不出来，出门前还好好的，回来就这般颓丧了，今儿在京城大街上发生了事情吧？快，跟祖母说说，今日发生了何事，让咱们柚儿这番心事重重的？”林老夫人道。

    林柚叹了口气，愣了愣神，才有些委屈的如实说道：“祖母，今日我同筠茹一起在京城成衣铺逛衣裳，遇见两位小姐，就因为筠茹不知实情看上了她们的衣服，她们就勃然大怒，说筠茹是邋里邋遢的乡下人。后来我跟她们吵了起来，她们说要教训我和筠茹。”

    “哦？”林老夫人问道，“这两位小姐是哪个府中的？”

    “不知道，只知道其中一个小姐姓宋，看起来像是高门权贵的小姐。”

    “姓宋啊，又是高门贵族，”林老夫人喃喃道，“那想必大概是宋御史的千金了。”

    “对了祖母，还好有两位公子相助，才没有把事情闹大。其中一位是镇国将军的儿子，其中一位的父亲是工部尚书。”林柚提起这，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哦，那柚儿今日上街可巧，遇到多位权贵了，”林老夫人的脸色那样祥和镇定，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的波澜，“柚儿今日脸色这样难看，莫非就是因为和那两位大小姐吵了架闹了一闹？”

    “不是，”林柚有些激动道，“我只是第一次觉得，豪门贵族可以仗着自己的家境地位，对别人颐指气使，甚至是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九品官家尚有如此，豪门权贵又怎能避免。”林老夫人依然很平静。

    林老夫人望着林柚，看着林柚那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林柚的母亲早逝，她和林晟将林柚养得天真烂漫单纯无邪，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让她没有心机城府，也不会趋炎附势圆滑处事。

    林老夫人和林老爷不会逼迫林柚学习，但林柚这孩子天生聪明伶俐，琴棋书学了还算学有所成，而尤其爱画，爱名流雅画、爱花鸟鱼虫画、也爱自己描景描人，画中人物风景还算栩栩如生；还爱看各种各样的画册书本。刺绣纺织也学会了大多，贵族儿女的诗会宴席在年复一年中变成了攀附权贵相互攀比的阶级文会，于是林老爷也干脆不让林柚去参加接触，除了私塾学堂能认识一些同窗学友外，林柚倒没认识什么京城的其他人，也就谈不上见到什么京城的黑暗面了。

    然而此刻看着林柚的模样，林老夫人却突然觉得他们能给予林柚的保护，再也不是一辈子为她抵挡黑暗遮风避雨了。

    林柚有些不甘的问道：“祖母，难道豪门权贵皆是如此吗？”

    “京城高门，仗势欺人的高官显贵不在少数，然而乐善好施的名门望族也多的是，要看你怎么去分辨，”林老夫人告诉林柚道，“就如今日，与你争论的那两位高门小姐你自然觉得是仗势欺人，然而帮助你的那两位公子也是豪门贵族，又如何能片面的觉得贵族皆是如此呢？而且即使是平常百姓，心术不正的人也多的是。”

    林柚思索了半响，才缓缓道：“祖母说的是。”

    “所以柚儿，不必为他人的欺压胁迫而感到整个社会是黑暗的，这世上，有好人也必有坏人，也不要为他人而大动干戈，喜怒要不形于色，悲欢要不留于心，否则就会丧失控制自己的能力，也会丧失拯救自己的能力，知道么？”林老夫人安慰的摸摸林柚的头。

    林柚第一次听到祖母这么严肃认真的跟她讲道理，她似懂非懂的回道：“知道了，祖母。”

    深夜，沈枫回到府中，酒劲刚过，风一吹浑身还有些寒冷的哆嗦。

    寒风凛冽中，沈府门前两桩巨大的石狮子依然□□在刺骨的冷风中，显得威武肃穆。

    府门守卫见他来了，连忙大开府门。

    深夜的偌大的沈府寂静空旷，满府的光秃秃的榕树杏树让整个府显得有点庄严陌生。

    他一路快步的下着府内的阶梯，轻快的脚步伴随着锦鞋落在石阶上发出的清越的“哒哒”声，哼着愉悦的小曲儿，想着悠闲的快点回房。

    只听一声粗旷高调的斥责打破了这种平静：“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他抬眼望见一个穿着锦绣大长袍宽大衣袖、身材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大厅前，满脸不爽的冲着他怒吼道。

    他撇撇嘴，无所谓的慢步走向那中年男子。

    “干什么去了？！”沈老爷大声吼道。

    “喝酒。”他慢悠悠的答道。

    沈老爷咆哮如雷道：“喝酒？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还跑去喝酒？！”

    “我知道，当然是讨好人的日子。”他不紧不慢的答道。

    “讨好人的日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这深更半夜不回府，一回府就气你爹！沈枫，我告诉你，你可别逼我用家法！”沈老爷暴跳如雷，脖子上的青筋都气的凸出来。

    沈枫摊摊手无谓道：“儿子难道说的有错？您告诉我每月这个日子是同安丞相几个儿子切磋武术技艺的日子，然而安丞相那几个儿子跟呆子似的，说好听点是切磋，难听点不就是让我去给他们当习武师父？爹，您想附庸权贵，可别带上儿子呀，儿子脸面薄、可承受不住呀。”

    “你！”沈老爷抬手几乎要打人了，但最终悬在空中的手还是落下了，他气急败坏的指着沈枫，嘴巴一闭一合半晌才气的勉强说道，“你…我看你是要把你爹气死！”

    “儿子可没这样想。”

    “你就是这样想的！”沈老爷指着他气极道。

    蓦地，周围出现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一个头发有些散乱，身形绰约高瘦的穿着寝衣的女人走到了沈老爷旁，她肤色白皙光滑，仅有眼边的纹路可以依稀看见岁月的痕迹，然而精致娇美的五官衬的纹路也多了几分姿色，眉眼间瞥见美人的妩媚动人。

    “沈枫，你怎么又惹你父亲生气啦？”那女人含笑道。

    “你睡去吧，就别管了。”沈老爷推她道。

    女人舍不得离场，嗔笑回道：“外边动静那么大，我怎能睡得着觉呢；再说，你们父子俩闹成这样，让我怎得抱着忧虑睡着呢。”

    沈枫对她无语。

    女人却不依不饶，继续用她那娇嗔语气道：“黎儿，你父亲这样关心你，等你回府等到这深更半夜时辰，你怎得用这种语气跟你父亲说话呀？”

    这触到了沈枫的雷点，他有点愠怒的驳斥道：“李氏，我劝你嘴巴放尊重点，黎儿不是你能叫的。”

    黎是他生母为他取的单字，也算小名。

    “怎么了？你母亲还叫不得你了？”沈老爷愈加生气道，“你这副见谁都不爽的脸面是从哪里学的？你哪里有点世家贵族的修养？！”

    “我本就不是世家贵族，”沈枫道，“行冠礼后，我就去军营。”

    “呵，去军营，”沈老爷指着他道，“若没有我给你指点军营，你看哪个营会要你？哪个军队会服你？你以为赢了几场射御比赛、比了几场武术军技你就可以挥斥方遒赫立战功？怎么可能！若没有你爹我，你拿什么领兵、别做梦了，孩子，你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哇！”

    沈枫仍是无语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会去的。”

    “如今太平盛世这样宁静祥和，老爷又是第一国将满门勋贵，荣华富贵享尽、你何必跑到那边疆军营去，离家那么远，苦头吃尽，就算是置气也可不得为你自己想想？这不是傻得慌？”李氏有些不屑道。

    “你若不懂政，也就别乱说了，下次开口前问问我父亲，若真是太平盛世，我也犯不上上门给别人教习武术讨好别人了，”沈枫懒得再跟他们多说，绕道扬长而去，“我睡去了，你们爱睡不睡。”

    李氏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了好几眼沈老爷，脸上浮着些恼怒：“他……这……”

    沈老爷推推她，无可奈何道：“算了，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