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悲伤袭来之后，黎清面对的是照旧的生活。

    她依旧背上书包去上学，修长的脖颈下面晃荡着银色光泽的蝴蝶项链，偶尔跟好友打趣几句，嘴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偶尔放学路过那家常去的奶茶店时，眼睛里面泛滥着水光。

    一切看起来并无二。

    但是也许只有她知道，生活在熟悉的环境中就是一遍遍把她拉入回忆的深渊。

    她开始惧怕又期待黑夜的到来，每次躺在床上，略显昏暗的小夜灯照亮着天花板，脑中清晰浮现与云棠相处的点滴。

    盯着天花板像是一个无底洞，在黑夜把她吞噬，拉扯，慢慢沉底……

    漫长的时间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撕碎，有时候一直睁眼持续一整晚，直至清晨的阳光投进来，她纷杂的思绪才慢慢随着光芒消散。

    而后如提线木偶般机械无力地爬起来，重复着每天早晨应该做的事情，直到看到镜中颓废的自己时才会回过神来。

    又是新的一天……

    *

    临近夏日的星城，满处都是热意。

    马路上散发的热浪引人不敢睁眼，身旁驰过的几辆单车上是少年人清澈的笑声，街边的猫懒懒地趴在树荫底下晒太阳。

    自那以后，朋友们即使不顺路都不会让她单独回家，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力让她更开心一点。

    身旁带着半框眼睛的少年推着一辆黑色的单车，无言地跟在她的旁边，但是只要一转头，总会少年那抹坚定有力的视线。

    谢禾泽嘴里叼着一根白色的牛奶冰淇淋，单肩背着书包，像是刚捕捞上来，拖拽着尾巴的鱼，嘴里念念有词。

    “不是我说，这天都还没到夏天就这么热了。”

    岑溪留着的短发仿佛被热意熏烤得柔和一些，银制的耳钉闪烁着光芒，手里拿着一根巧克力味的冰激凌，正在融化。

    “哎，这还没走几步路，这个鬼玩意儿化成这样。”

    话音一落，混杂着黑色巧克力化掉的液体滴到她蓝白相间的衣服上，岑溪像是一只落水的猫，身上那股子张劲消失大半，骂句脏话。

    “嘶，妈的，小心翼翼躲这么久还是滴到了。”

    谢禾泽不留情面地笑出声来，宋景拿着物理一本练习，皱眉思考，眼睛直视着前方，暂时没有理会发生了什么，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姿态。

    微风吹动黎清的发丝，那双缺少一点光泽的眼睛愈加明显，明明周遭是很温暖的光景，但是她好像感受得很少很少。

    像是一个溺水的失足者，岸上其他人努力想把其拉上来，她也尝试过握住他们的手，但是每当黑暗来临，她好像又再次越落越深，无法自拔。

    也许不想被救赎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今日身后的黑色小轿车依旧出现在她身后，在太阳照射下闪动着跳动的光芒，但只要黎清转头，那辆车速度就会慢下来，像是在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她想看清车内的人，也许是阳光过于耀眼，始终模糊着黎清的视线。

    *

    日子就这样重复好几天，同样是一个午后。

    刚下完雨的透过窗户罕见地逸散着清凉，黎清坐在窗前，任凭清冷的风拨弄自己的头发，桌子边依旧摆放着那本小说。

    母亲缓缓走到自己的面前，脸上是熟悉的复杂神色，手里捏着那个黎清小时候尝试过很多次打开方式的盒子，指尖泛白。

    那个她在小时候曾幻想过无数遍打开样子的盒子，就这样在她面前摊开，最上面放着一张有点斑驳的照片，上面的人笑容明媚，蹲在雪地里面手里握着满满一把雪，眼睛里面是藏不住的欣喜与爱意，和面前的人有几分相似。

    粉色的毛衣像是雪地里面盛开的花朵，明明是在笑着，但是仍有一抹清清冷冷的气质，令人难以挪开眼睛。

    黎清被母亲拉着做到床边，里面的东西被一点点摊开在床上，无声讲述着属于那段岁月的故事，母亲的声音如同远方的歌谣，一点点传进耳中。

    明明在平日里再温柔不过的声音，在此刻黎清却不愿意接受，像是仅剩的一抹浮萍，离这个本就有点距离的世界更远一些……

    在那个年代，照片上出生于一个小农村的女孩用尽气力走出那个破败的小山村，来到大城市上学，见证她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灯火繁华。

    她遇见那个和她一样有理想的青年，那个足以改变她一生中人生轨迹的人，二人共同开办一个小公司，深深坠入爱河，并诞下一个男孩，生活原本平稳幸福。

    美好终归持续不了多久，青年的父亲是一个资产雄厚的企业家，那样的家庭怎么会容忍一个农村女孩，一切终归化为泡影。

    二人商量着一起离开这座城市，但是在一个清晨，青年罕见地睡得很甜，女子描绘着他的面容，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舍，但最后还是离开。

    回归你的正常生活吧。

    这一切不应该由我的到来而全部改变。

    当时还怀着孕的母亲就此走上与她曾经幻想而截然不同的生活。

    年少轻狂的梦啊，终归醒了。

    黎母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朝圣的歌声。

    “你母亲是我姐姐，当时生完你之后，身体状况连同多年的郁结一起崩塌，托付给我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虽然黎清在心底里面很抗拒这些话，但是一字一句还是听得很清楚，最终还是问出来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那……您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生活原本就不属于我呢？

    母亲平稳的声音出现一点裂痕，她似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见到你父亲了，很奇怪，明明当初只见过不过几面，我在那天见到他时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他，特别是那道望向你的眼神，是和你母亲一般道不尽的情感。”

    那天黎母刚好买完东西回来，黑色轿车旁站着一个男人，岁月变迁，那个原本英俊的男人，发间的白发掩饰不住，记忆最深的大概是那双桃花眼，当时看向那个女孩时满是斑驳复杂的爱意。

    黎母当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微动，觉得这一切事情，孩子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摊开的物品里面有母亲留下的好几封信，在那个信息并不发达的年代，人们之间的交流大都通过信间完成。

    里面大多数是她和父亲交流的信件，纸张虽泛黄但并不破损，可见主人保存得很好，里面有一封特殊，跨越时空把情意传给爱着的人。

    孩子，母亲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你还不满一岁，岁月变迁，山川海海，不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多大了，是否出落成一个水灵的大姑娘了。

    但是很遗憾这些母亲也许都看不见了，我会去向另一个世界，那里有我最爱的花，所以不必被我伤怀。

    你得知这其间种种往事的心情会如何，母亲也许摸不准，但是你的养母以及很多很多人，大家都在爱着你……

    我也爱着你。

    你是爱意的结晶，不是不幸和苦难的化身。

    上面的一开始齐整的字迹到后面笔画出格，许是主人气力支撑不住，只能就此停笔。

    黎清脑中并没有留存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是读至这封信的时候心口仍是一阵一阵揪住的疼痛，一滴泪水滴到纸上，也许在那刻和当时写下这封信的母亲重合。

    她口中的话语被泪水模糊，只能吐出来几个支支吾吾的文字。

    “我……能去见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