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语气平稳，眼神空洞，仿佛话里的主人公并不是她一般。

    颜府虽面上看着气势恢宏，和善近人，但私底下对待下人十分严苛，饶是她这种打小跟在小姐身边的，依旧是被人动辄殴打。

    府里头的有个小空间，仅有顶上漏点风，下人按照犯错等级大小关上几日甚至十几日，如若一不小心性命没了就随意找个荒山扔掉，人们就这样一点点被磨平棱角。

    柳青打小就被买进来，日子同样不算好过，跟在小姐身边只能百般讨好，生怕做错什么事情遭到惩罚。

    柳青遇见裴风是在一场雨夜，那日恰逢颜云差遣她去那家常去的店里买最新款的胭脂，迎面撞上来一个大爷不小心把她刚买好的胭脂撞倒在地，一转眼人早已不见踪影。

    柳青心底十分着急，本来今日出门小姐便只给了买胭脂的钱，眼下东西被撞散在地回去必然不好交代，兴许还会被惩罚，当她焦头烂额之时，是裴风出手相助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第一次见面便出手相助，柳青对此人必然放下戒备。

    待日后出门总能见到此人，二人渐渐熟络，奇怪的是他不知从何得知颜府对待下人不好这件事情，毕竟这件事情是府中的秘辛，主子从不让下人提起，否则直接打死，并以此为突破口劝说柳青帮助他。

    一开始，柳青并未答应，打算简单搪塞过去，除去惩罚一事，好歹这颜府也是收留她许久，人非草木，内心总有些许虚无缥缈的感情。

    可当那日出门回来晚一刻钟被夫人发现，彼时她正为老爷宠幸府里头一个丫鬟而烦忧，看她自然十分不顺眼。

    她当下被杖责，便关进小黑屋中，夫人中途还进来过一次，掐着她脖子反复念叨诸如“贱人，就凭你也勾引老爷之类”的话。

    好在她力气不算大，柳青拼命挣脱才得以生存下来，她差一点便将性命交代在那一夜，而后她内心中暗暗决定要帮助裴风，把颜家搞到手。

    至于裴风与小姐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她一早便写信告知他制造的一场话本般完美的“偶遇”。

    有柳青暗中协助，自那以后二人感情与日俱增，除去家世，在外人看来不失为一对“璧人”，颜云便不顾家中反对和裴风成亲。

    婚后，他虽然面上依旧扮演好郎君的形象，奈何是个入赘的，总被岳父岳母瞧不上，经常挑刺甚至辱骂，顶多比下人好上那么一点。

    颜云经常夹在中间，人心十分烦忧，几次在夜里偷偷抹泪，抓着柳青吐露心事。

    后来颜云终于忍不住，在裴风和家人之间还是选择后者，她用积攒下来的钱和当掉的首饰买了个隐秘的小院子，丫鬟只带上比较称心的柳青，打算远离是是非非和郎君好好过日子。

    在这一刻，一切开始有了变故，裴风终于不用在岳父岳母面前装样子，柳青又是站在他这一头的，他原型毕露，曾经完美形象全然消散不见。

    他染上赌博，输了便回家哄颜云要钱，一开始她自然是愿意给的，后面把那点积蓄输光后，无奈下只能找其父母要钱，他们察觉不对之时，干脆心一横不再给钱，以此要求颜云回去和他们说清楚。

    颜云无奈之下把真相一五一十告诉裴风之后，非但没有争取来一丝丝同情，反而遭到对方的冷眼相待。

    柳青印象最深刻的也许便是那日裴风酒气熏熏地回家找其要钱，后者从一个大小姐变成身穿麻布灰头土脸的糟糠之妻自然没钱，只好拉着他的手轻声细语解释。

    可裴风耳中除了没钱这两字，其余的话像是听不见似的直接抓起颜云的头发骂道：

    “没钱，没钱不会找你爹要去啊，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么?我平生最讨厌你们这些有钱人，平日狗眼看人低，现下倒是一点真金白银都拿不出来，我呸!”

    颜云不知道轻声细语解释什么话，裴风听后直接震怒，把人往旁边甩，额头磕到桌子当下便流一堆血。

    柳青自然不敢贸然前去扶，只好躲在一个角落里面，面对他爆发的残暴内心十分恐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能做的也许就是尽量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深深埋起来。

    然而就算这样也只是徒劳。

    那次殴打使颜云额角留下一道明显的疤痕，这样一来，裴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买个笼子，把人关在一处破烂的宅子中，带上柳青作为所谓的助手。

    暂时离开赌博喝酒，他开始寻找另一种方式寻找快慰——虐待颜云。

    从一开始的不给吃食，到后面的辱骂甚至殴打，他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很喜欢看到颜云跪在地上求他的样子，眼底满是暴虐的快感，他喉咙里爆发可怖的笑意，像是地狱里的修罗。

    “这不是我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么，怎么现在跟只狗似的在我脚边求我，嗯?”

    ……

    直至后来她终于撑不住死去，裴风倒没显现出多少害怕，甚至还在欣赏她的死相，一遍遍摩挲墙上的血字，眼里面竟然是几分欣赏之意。

    得知小姐死讯后，柳青害怕她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便秘密透露信息给老爷，后者很快便寻至此得知女儿死讯，但那时裴风早已离开。

    柳青没告诉他真相，因为在某种层面来说，她也是一个杀人帮凶。

    他后面自然是费劲千辛万苦找到裴风带了回去，但就在那晚，他忽然变得疯癫，那病态抓狂的笑变成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柳青本想过了今晚寻找完所谓的关键线索后便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一场噩梦，但一切并不尽如人意，最终还是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待说完这一切，她才有些许反应，豆大的泪水滴落在地，看不真切她的情绪，眼底夹杂许许多多，嘴唇微动。

    “自那以后，我总会梦见小姐儿时的事情，看见那明媚的笑容……”

    后面的话语被淹没在渐渐浩大的哭泣之中。

    待柳青平复后，几人带上她将这一切与老爷一五一十说清楚，准备消散这一团迷雾，结束这一场悲剧。

    听完讲述后，那位妇人积攒的泪水终于爆发，如同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砸碎心脏。

    男人眼底依旧拥有怒火，但更多的是悔恨，在那一刻他仿佛衰老许多，整个人像是瘪气的气球，全无生意，他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一句话。

    “去吧裴风带上来，快！”

    过了许久仍不见人影，一个下人匆匆跑过来，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连忙跪在地上，讲出来的话因带着颤抖而断断续续，但是听得十分真切。

    “郎君他……他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