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木一眨眼，一把剑就悬在了她白皙的玉颈上，她看向眼前这位男子，男人剑眉星目，此刻剑指向她，依旧如往昔一般，一袭玄衣，意气风发，依旧少年之态，英姿飒爽，没有半分狼狈。

    她又没忍住朝他眨了眨眼睛，半晌笑道：“燕廷呈，我是你师姐啊，你打算杀我？”

    话落，少年眉宇间就染上了一抹嫌弃与厌恶，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姜梨木，你修行禁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怎么配做我师姐。”

    姜梨木听到这话，不禁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小腹都酸痛起来，她目光不再有半分情意，只是冷冷地刺道：“怎么？燕小少爷贵人多忘事，忘记了曾经粘着我叫师姐，求我教你心法，替你顶罪的时……候了……”

    燕廷呈听她旧事重提一股火往心头冒，止也止不住，还不等她说完，便扬剑抹向她脖颈，姜梨木的血染上剑银白的光，洁白无瑕的肌肤多出了一条红艳地刺人眼的伤痕。

    他瞥了姜梨木一眼，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四目相对，他曾经强势又娇气的师姐此刻脆弱易碎，却依旧目光狠戾，燕廷呈微微勾唇，“姜梨木，你还不能死，阿黎灵根被挖……掌门指名道姓，要你的。”

    说完，便把只剩一口气的姜梨木打横抱起，“只要把你的灵根给了阿黎，宗门自然可以留你一命。”

    姜梨木轻笑一声，闭起了眼睛，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灵根给别人，她再不济也是太上长老一手带大的，即便后来他们决裂，姜梨木叛出师门，可骨子里的傲气终究是不可磨灭的。

    她现在吊着一口气，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要找一个顶好的时期死，气死所有人。

    女子静静地靠在燕廷呈宽大硬朗的胸怀，此刻只想拿刀捅死这人，暗暗讥讽起自己，这么多年居然因为这个人痴情至此，直到他拔剑向相才肯死心，傻，太傻了。

    燕廷呈感觉到姜梨木温热的体温，微愣一瞬，却没有犹豫继续迈步前进。

    戒律堂内，无虚道君怀着躺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头发半散，几缕青丝遮住眼眸，唇边染上一抹鲜红的血色，叫人看了更加怜惜。

    周围围着一群人，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师妹真是太惨了，为了劝姜梨木居然以身犯险只身前往魔界。怎么会有这么善良之人。”

    “要我说姜梨木就该死，要不是为了给阿黎师妹换灵根，我一定杀了她！”

    “她既然想活着，就让她成为一个废人，让她知道不是谁都能碰的！”

    “师妹，你挺住，很快就可以得救了！”

    沈黎虚弱地抬起手撩开碎发，温柔似水，缓缓开口：“……挖灵根很痛的，还是算了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怒了：“要不是她叛出师门，逃往魔界，又怎么会让你去救她，被魔族人挖了灵根！师妹，你就是太好心了！”

    “师妹不要怕，我们会替你讨回公道的。她不配有这灵根！”

    ……

    姜梨木一进门就听到这些杂言杂语，又忍不住低头笑了两声，燕廷呈默默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也是神奇，都到这种境地了，还能笑的出来。

    疯子。

    燕廷呈怕别人误会，一进屋就把姜梨木扔到了地上，姜梨木吃痛，皱眉憋住了声音。

    被扔到地上的声响太大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姜梨木感受到了无数个厌恶憎恨的目光。

    无虚道君抱着沈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姜梨木艰难地抬头，与他对视，声音有些沙哑，“师父。”她注视那双入水般平静的眸子。

    姜梨木想起他太虚道君从太上老君那里牵走她，成为她师父，一招一式地教她习剑，助她渡雷劫，带她入世。

    她叛出师门时，无虚没有阻拦是因为在闭关，姜梨木不想相信，他对自己一点师徒之情都没有。

    可她终究是失望了，二人相对无言，无虚道君一手抱着沈黎，腾出一只手召剑，打算直接挖了姜梨木的灵根。

    姜梨木看见那剑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手抓住无虚道君的太坤剑，忍着剧痛。

    鲜血飞溅，她硬生生将那利刃扎进了本就有旧伤的脖颈。

    姜梨木实施了那个准备好了的方案，最后在那个破碎的目光中挤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你们想要我的东西，做，梦。”

    话还未落，便倒在了血泊中。

    沉默一霎之后，全场哗然。

    *

    姜梨木死后在鬼界到处求情，最后换给自己五年假期，时间一到便去投胎。

    她也在五年间为自己找到了想去的家庭。

    不知为何近来来投胎转世的人那么多，一直排到了奈何桥头，她苦苦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到她了，正打算一饮而尽的时候，突然天地剧烈震荡起来，如一场黑色的狂潮，电闪雷鸣，目光所及一切都昏昏沉沉，周围乱成一团，姜梨木感觉目眩神晕，整片天向她倾倒而来。

    还有一个黑影逆着穿梭的魂魄，一步一步朝她这里走过来。

    她直直向后摔去，却没有砸到地上，只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一只手温柔地撑住了她的腰，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终于赶上了。”

    风尘仆仆，整个鬼界都因为他的到来而震动，来者却只是紧紧搂住了怀中女子，像是重获了世间珍宝，小心翼翼。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又好像也在看他。

    千万黑线从地底钻出，缠绕在姜梨木和那人之间，天空雷鸣电闪，千万里风云变幻莫测，整个鬼界充斥着毁灭的气息，血色蔓延，染上那一根根黑线，又逐渐断裂，轰然间，血海席卷。

    孟婆站在他们面前叹了口气，一挥手将姜梨木后面还没来得及投胎的鬼暂时收进袖里，而后收起了碗。

    血海为她开出一条道，孟婆回头走去，声音也渐行渐远：“你是他们最正义的光，却用了这世间至邪的禁术，如若失败，她回不去曾经，你，也别想回修真界了。”

    他抱着姜梨木躺在血海之中，猩红的血水让他洁白无瑕的衣袍，再无一处洁净，却用了法术没让她沾到一丝血迹。

    那人眉眼间环绕郁气，他把头埋在她的发间，近乎虔诚祈祷的回答：“没有她，我不愿再回去。”

    孟婆一顿，随后摇了摇头，叹息道：“她连你是谁都不知了，有何意义？”

    那人好似一笑，道：“全部的全部我守着就好了。五年前，我没护住她，鄙人如今的下场，不配谈意义。”

    整个鬼界在他话落的那一刻陷入无边黑暗，没有光源，没有时间，没有声音。

    直到很久之后，那血海里面闪了闪，仔细瞧，便能看出，内里遍布着法阵，那法阵又在某一刻炸出一道惊人的光。

    第二日天明，六界下了一场大雪。

    孟婆停了一日的供给，独自坐在窗前，撑着油纸伞，望着奈何桥处，昨日的血海已经随黑暗一同消失，那一男一女也不在原地了，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钗子，默念了一串咒语，而后她喃喃自语：“荣华富贵，千年世家，你竟都不要...罢了，若这是你许下的来世的愿，便随你去吧，我从未送过修仙之人礼物，这次便破例罢。”

    三生石记，奈何桥前，多少人哭，多少人笑，她看过世间百态，却是第一次见有人不自量力的与神抗衡。

    太傻了！太狂妄了！

    猛地，轰隆的一声。

    啪嗒，孟婆的伞掉到了地上，她瞳孔一缩：“怎么可能！你居然...”

    怎么会有人放弃一步之遥的飞升机会，要用禁术试图改变神的旨意！

    天空中依旧风雪大作，却不知在那某一瞬间，时空扭曲，时间倒移。

    *

    姜梨木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她做鬼的时候给自己找了个差事，比如假装自己是风给迷路的人指指路，或者装做是风给砸到的这户人家灶厨呼呼，旺旺煮饭的火。按她的话说，就是攒攒阴德。

    她每天过得都很充实，姜梨木也找到了个普通的家庭，爹娘都是老农户，儿子科考中举，与媳妇孩子和和睦睦，女儿勤劳朴实，年纪虽大，却不像其他女孩一样注重所谓的规矩，也不想着嫁人，每日砍砍柴，骑着老牛耕耕地。

    姜梨木上辈子这么单纯质朴的生活，她真的很想体验一遍，于是又跑到鬼界向鬼王卖惨，想来世投生到这家人，鬼王当时犹犹豫豫。

    不过她的的确确如愿降生到了那户人家中，但是所有人的样子都不一样了，年轻了太多，她哥哥现在不仅没中举，姐姐也还没独自骑牛，两人都还牙牙学语，爹娘都还很年轻。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她投胎只能顺着时间走，怎么可能时间回溯。而且前世的记忆居然还在。姜梨木不敢暴露她有前世记忆的事情，乖乖装了九年好孩子。

    虽然家里穷，但是家人们都是极好的。

    九岁新年的那一天，她翻开日历，看着年号，低着头不语。

    她回到餐桌上，看着家人们忙碌端菜的身影。

    姜梨木握着筷子的手在抖，她过了九年，还是没有变，那个结论，即便看起来太荒谬了，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回到了前世的时间线，身份变了。

    时间回溯，唯独她的心智记忆停留在曾经。

    或许还有一些东西和她一样来自未来，但是她估计此时是无法接触到的。

    只不过，曾经的九岁，是她被太虚道君，从在人间游历的太上老君身边带走，回到修真界的时间点，而现在她还好好地坐在另个家里过大年。

    太虚幻，她不敢相信，赶紧埋头吃饭。

    家人们看到她又是看了看日历后埋头吃饭，已经见怪不怪了，接着庆祝了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一切都变了，不回去就是了。

    姜梨木想像往年一样安慰着自己，但是这次太慌了，她手抖得根本停不下来，这是她厄运到来的一年，在这年她才是真真正正地走向命运齿轮。

    上辈子惨死，那这辈子呢？

    逃的掉吗？

    家人们看她抖得厉害，以为她是冷了，给她递来温水和衣物。

    姜梨木强忍着眼泪看向他们，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如果命运要她死，她不想死，想躲起来，是不是藏她的人就会代替她赴死。

    *

    好在姜梨木有惊无险地过完了新年。

    新年结束后，她打算去街上采购一点小小玩意，一出门就看到了她最好的朋友小玲站在门口，对她招手，少女明媚甜美的笑把她心里的裂痕填起几块，她也笑着走了过去。

    小玲拉起她的手，上下摇啊摇，活泼可爱，姜梨木不自觉地语气放软：“今天想去哪里玩。”

    “嗯，听我哥哥说镇上来了一位修士，我要带你去瞧瞧！”小玲朝她笑，这笑容还带着几分羞涩。

    “年纪这么小，就别去掺和这种东西了吧，想来那修士是来除魔的，我们去怕是会沾了晦气。”姜梨木没发觉自己听到修士二字，握着小玲的手都忍不住的收紧。

    “求求你啦，梨木，就一眼，远远地看一眼！我们这个小镇太小了，下次再见到修士，估计我都化为灰了。”小玲两只手都拉住她，两个圆圆的眼睛巴眨巴眨看向姜梨木。

    姜梨木最受不了好朋友卖萌服软，看她有一种不去就死不罢休的劲，垂下眼眸，睫毛微颤：“很想去？”

    “梨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都不陪我，我不如一头撞死罢了。”小玲态度坚决。

    “远远地看。”姜梨木拗不过她，闷闷地应。

    “耶！”小玲一下子绽放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在街上跳来跳去，活脱脱一个活宝样。

    姜梨木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笑不出来，只能摩搓着手指，看向远方的山脉，心中默默祈祷，别出事。

    或许是因为她太虔诚，而又不是运气好的那挂人，导致内容扭曲，一切愿望都完完全全偏离了她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