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晃来到了流放地，终于，终于来到了，但比起路上的坎坷寂寥，明枪暗箭，苦寒的漠北，茫茫无垠的大漠，却在无形中消磨着她的意志，头一次感觉，天地茫茫，不过是旷日持久的牢笼罢了。这里白天的日头极烈，晚上却又苦寒，风刮着像鬼魅哭喊，活着的人却还得步步前行。其实看到黄沙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一种血腥的绝望感，分明干燥异常，却凛然又是窒息的味道。

    因为黄沙遍野，时常还会有流沙龙卷风这种撞大运的事，过几些天，死个把人，在这都是稀松平常，这里的生活，有一种诡异的充实感，每人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劳作，随之而来的是不停的考核要求，一直干到子夜，回去直接倒头就睡，做五休二，但休息的天，往往更诡异，这里缺乏娱乐活动，少有的消遣就是一个暗门，一个说书，但其实两者都是麻痹人神经一般的存在，白天受苦受难，辛苦积攒的一点可怜板板，晚上全数又交了出去，就像是没有方向的箭矢，只能被奴役着驱动，而不知自己该走向何处，这种状态即使是天下第一的神射手，也无法取胜，没有时间，没有娱乐，没有目标感，看似每天在吃一日三餐，但其实每一口吞下的，都仿佛是虚无的幻觉，这种幻觉让人发狂，自由的日子眼瞅着，瞅着，简直遥遥无期，不想忍受痛苦，就只是和堕落逃避为伍，白天付出辛劳，夜晚灵魂放逐，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再也无法被人利用，就只能曝尸荒野，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

    “我年轻时，也想走出这片荒漠，听说不远的地方有人有花有树，就像天堂般美，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仿佛也走不出去，又仿佛在这也能日子过得下去。”这是崔晃来此后无意间听到的醉话。是啊，温水煮青蛙不是这世上最可怖之事吗？若是垂死之际，是人都会放手一搏，但现在文火慢炖，谁又知道反抗呢，剥削，却又不至于剥削致死，这大概就是不断画饼，不断薅羊毛的本领。

    崔晃深吸了口气，而后又慢慢的吐出来，“我明白了，世间之事需要觉察，我会留心的”。“你也曾感到绝望吗？”这是崔晃来此后，最多问自己的一句话，在这里恍惚的心境和生活环境让崔晃感到极度的不真实，幼时曾树立的在京师扬名天下的伟大志向，似乎天边的彩云，不仅不可及，连看甚至都几乎快看不到了，自己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蹉跎着，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虚无是笼罩着的薄纱，盖住崔晃迷惘的灵魂。

    所幸的是，没过多久张瑶的信就到了，明明不过张家一个普通的庶女，不知用了何种本事，竟能千里传书到这漠北苦寒之地。“所幸”崔晃心念一动，自从上次来信，不知不觉间，这个瑶儿在自己心里竟已经提升到这种程度了吗？但也确实，张瑶的坚定，让人屏息，崔晃打开信看到。

    “崔家世兄，见信展颜，我知世兄，有鸿鹄大志却潜龙在渊，有经世之学却无处用武，勤学思辨却不得道法，有心而无力，有力而无方，却是世间第一痛也，然我却觉，世兄在世间，不妨以事事为试炼，须知，目标有大小，然思辨却无，小事妥帖，大事方能应对，我近日读书有一妙计，愿与世兄分享”

    读到此处，崔晃都有些茫然了，这个张瑶，与其说是有意，不如说是栽培，她似乎很是看好她这个落魄的崔家世子，又是鼓励，又是出计谋，而往往能在她最困惑的时候，给予精神的鼓励和安慰，这是一个能闺阁庶女做到的见地吗？

    “世兄，其实瑶儿相信世兄，是知道该如何做的，幻象万千，而术法唯一，做好手头的事，认真观察，静待天时即可。”

    崔晃看着不禁摇了摇头，这未免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静讲些大道理。。。耐着性子，接着读下去。

    “我听说，明察秋毫的人，可以注意到细微的变化，志存高远的人，身处毫末的时候就有攀登泰山的志向，世兄之大才”

    崔晃几乎快读不下去了，大才，大才。。几乎想笑出来，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是大才，但哪个大才把自己整到困在茫茫戈壁中，每天靠苦力过活，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能培养出哪个大才。

    “唯在于静心，养心之难，在于无畏无望，世家困顿，报国无门，世兄之失望，绝望，困顿之感，但世事皆是如此，世兄大才困于荒漠，我亦困于家门，所以我们是习惯绝望的人，就不要让这种感觉充斥着生活，干手头的事，井井有条，真正地去求知，事事定会随着世兄的行动越来越好，我亦是如此”。

    其实说没什么感觉不可靠，但真有什么救赎感也不可靠，更多的是漠然，这京都的繁华，似是离她已经很远了。。。。。。她把信收好，看了眼高阁顶端的剑，终是定了定，拿下来认真擦拭。晦暗的室内，一灯如豆，什么时候能出人头地呢，这种事想想就觉得遥遥无期，干脆也不必再想，她继续擦着剑，仿佛已经听懂了瑶儿的话，嘴角甚至能扯出一抹笑，来荒漠的第一次笑，真心实意的。